“都二十多天了，文濤（二姨家的表哥）的電話還不來，也不知麗琴的事辦得怎樣了，唉……”母親望了一眼桌上的電話邊收拾飯桌上的碗筷邊有些失望地說。我隨口安慰母親說“有表哥呢，他能著呢，不會有問題的，再說不是還……”
“咳咳……”父親似乎不想讓我說完有意咳嗽了幾聲。母親又回頭望著喜歡沉默的電話說了句，“更生他爸別睡太死了，注意著電話”便端著碗筷去廚房了。
麗琴就是大妹，她是父母心中無奈的愧疚，更是我心中永遠的不安和內(nèi)疚。他比我小一歲，從小特別懂事和老成，很多時候她一點也不像妹妹，更像一個姐姐，而從小頑皮的我倒是在很多的時候像個弟弟。一直以來只要有父母的優(yōu)惠政策我總是享受她孔融讓梨的親情之愛，而她一讓再讓不僅讓出了本應(yīng)屬于她的東西，更是為了我讓出了浩浩完成學(xué)業(yè)的機會，早早走上打工掙錢幫父母，使我和小妹好好完成學(xué)業(yè)的坎坷人生道路。
三年前一向?qū)W習(xí)優(yōu)異的大妹，在老師的勸說下參加了她早已為了我而放棄的高考，高考一結(jié)束她連成績也沒等就外出打工了。成績下來了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一所非常好的大學(xué)，而父親為了家里唯一的兒子——我，沒有讓外面打工的大妹回家準備上大學(xué)，我繼續(xù)著美麗而又沉重的大學(xué)夢，而她那還沒有成型的大學(xué)夢全被窘困的生活無情地攪醒了。記得大妹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下來的時候，大妹已在外面打了近兩個月的工。那天一早起來幾只喜鵲就在門前的大柳樹上喳喳的叫個不停，聲音不像我的錄取通知下來那天那樣悅耳好聽，今天聽起來感覺十分沮喪……父親在院里聽著就火了，喊道“更生把那該死的貨趕走，一大早叫喪個不停，真是……”父親自從大妹打工走后心情一直特別不好，人一下子老了許多，有火但又不好對我和穆青發(fā)泄出來，今天終于忍不住了沖喜鵲喊了出來。我回應(yīng)了一聲“哦”，拿了一塊小石頭打向了大柳樹，可憐的喜鵲無奈地拍打著翅膀“喳喳”地叫著飛走了……
“喜報……喜報……他四叔……你家的娃真能，又是一個大學(xué)生，這回你家得請客，兩年里倆大學(xué)生，咱們莊兩年才四個，你家就倆，真讓人眼紅……”鄰居馬叔手里舉著大妹的錄取通知書，邊小跑著邊喘著氣喊著說。正在院子里做活的父親對馬叔如此大的動靜好像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只顧做手里的活。“更生他爸，他馬叔來了，你咋……”母親邊提醒父親說，邊出來招呼馬叔說：“又麻煩你給我們送來，多不好意思……”“麻煩個啥呀，鄰里鄰居的，再說你們幾個娃都出去了，我不也能沾點光嗎”馬叔笑著說道。
“請客，一定好好請你這個熱心的送報人好吃一回，一定……”父親從地上站起來，勉強笑著用一種難以名狀的語氣對馬叔說。“好，那我可要吃你們一回了……唉……娃考學(xué)不容易，你們兩個老東西也難哪，不過好賴娃爭氣，你們的罪沒白受，娃出來就好了……”馬叔還是那樣慈祥地笑著充滿關(guān)愛地說。
“娃都懂事，知道大人的心……哎，他馬叔別老站在院子里說話，回屋，回屋…….”父親和母親不約而同地齊聲勉強笑著對馬叔說。“不了，錄取通知你們收好了，你們忙，我家里還有事，沒事再過來串門”。
送走了馬叔，父親用長滿老繭的粗手捧著大妹的錄取通知，錄取通知在父親的手里不停地抖動著，他那被太陽曬得灼黑的長滿生活溝壑的臉勉強對著大妹的錄取通知苦笑了一下，嘴里不停地長嘆著氣……母親則連勉強的苦笑也沒有，抖動的錄取通知從父親長滿老繭的粗手里跳到了另一雙長滿老繭的粗手里，繼續(xù)抖動著，而且一會比一會厲害。不知什么時候內(nèi)疚與傷心的淚早已爬滿了母親那被生活歲月的雕刀刻得滿臉溝壑的粗臉上……“爸，媽，讓我去打工吧，趕快讓麗琴回來準備上大學(xué)，她學(xué)習(xí)比我好，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我哽咽地說著，不自覺地一個猛子撲向了桌子上的電話，用抖動不已的手用盡力氣按著號碼。一旁的父親和母親先是一愣，接著也撲向了桌子上的電話，四只手緊緊按著我的手，我的手無法再動，父親仿佛回到了年輕時代，手不再抖了，也不拙了，極敏捷地抽掉了電話線……母親和我早已泣不成聲，父親也哽咽得利害，六只手緊緊地按在一起，三顆頭緊緊地靠在一起，三張臉緊緊地挨在一起，四行淚線和兩行淚滴堆滿了六只手，浸濕了三十的手指和二十四道手指縫，最后流進了十二個電話按鍵里……
“更生，不要說了，你想你如果不去完成學(xué)業(yè)，麗琴會回來嗎，她去年就和我們說要回來幫我們了，她要你好好的完成學(xué)業(yè)，那樣咱們家才……你將來出息了她比我們都會高興，她更會理解媽和爸的良苦用心的……將來一定要好好的回報你妹，她為了你付出的夠多了……”母親將手從電話上抽出抱著我的頭哭著說。“嗯，嗯，嗯……”我也抽出了電話上的手抱著母親和父親哭著說。“我們以后都要對麗琴好，這是我們欠她的……”父親用他粗大的雙臂摟著我和母親哽咽地說。六條臂緊緊地摟在一起，三顆心緊緊地融在一起……
“更生你怎么了，呆在那兒，趕快回屋休息，中午天熱別學(xué)了，休息好了下午再學(xué)，時間來得急，看你身體垮成啥樣子了，眼睛都紅了，唉……”母親收拾完了飯后的餐具，關(guān)愛地對我說�；仡^又望了望保持沉默的電話。“哦……”我回了母親一聲。從回憶的門里出來了，感覺眼睛糊糊的，怕母親看見，趕快用手揉了揉眼睛。“怎么了更生，是不是哪不舒服呀……”
母親看著我精神恍惚的樣子，走到我跟前用她那粗糙的手在我的額上摸了摸關(guān)心地問我。“媽，沒事，那年做手術(shù)時沒聽您的話落下的，眼睛老躺淚……”我掩飾地回著母親的話。腦子里仍舊浮現(xiàn)著三年前的情境。突然我腦子一震……想起了今天早晨和三年前的早晨。“媽，您去休息吧，我現(xiàn)在不想睡，我給您守著……”我對滿臉疲容的母親說。“哦……我的兒大了，知道心疼他媽了，累了想睡得時候叫我”媽又回頭望了望沉默的電話，回屋去了。
今天一大早，我還在周公那里的時候，“咋咋咋……”一陣陣久違的喜鵲叫聲讓我不得不和周公再見了。剛從周公那回來的我腦子還迷糊得很，在模糊的眼睛縫里看見，時針指向五，分針指向六，腦子猛地清醒多了，想讓白天整日勞作的父親和母親再休息一會兒，于是我輕輕地下床，拖了雙拖鞋輕輕的把門拉了個縫出去，在院子里尋了塊小石頭走到大門跟前，正要掄向大柳樹的時候，突然一聲“更生你要干什么……”我嚇了一跳，猛然向飛來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黑黑的身影蹲在雜物屋門口。原來是父親看見我要打大柳樹上稀客喜鵲，才對我發(fā)出阻止的疑問。“爸，您起來也不說一聲，把人……我想打大柳樹上的……您不是討厭……再說一大早叫多影響……”我低聲用有些埋怨的語氣對父親說。“不討厭了，不是喜鵲叫得人心莫亂，是……再說這喜鵲說不定是給咱家報喜來了……”父親邊做著手里的活邊對我說。“對，你爸說的對，是給咱報喜來了，麗琴……”我自然想到是母親，回頭看了看，母親在廁所門口邊系著腰帶邊對我笑著說，一旁的父親也在笑著。很久沒見父親和母親笑了，我感到他們的笑好像我從來沒見過似的……
他們的確該欣慰地笑了，三年前大妹為了父親和母親也更為了我，放棄了學(xué)業(yè)放棄了理想的人生路，奔向了艱辛坎坷的人生路。然而聰明勤奮的她，自學(xué)成才了。三年里她利用工作的閑暇自學(xué)完成了許多人三年在老師的教導(dǎo)下都難以完成的會計學(xué)專業(yè)理論，并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了。鑒于她的優(yōu)異成績，母親向城里的表哥求了多次，表哥答應(yīng)給大妹找份工作。前幾天表哥來電話說大妹的工作基本上成了，準音這兩天就知道了，于是父親和母親整日守候著電話，守候著安慰……
“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把剛迷糊過去的我叫醒了，我猛醒自己的任務(wù)是替母親和父親守電話，急從椅子上爬起，向電話奔去。卻看見父親只穿個背心光著腳從他的屋里奔出來，后面是同樣光著腳的母親。一個猛子搶在我前面撲向了電話，僵硬的一句“喂……”就接起了電話。父親僵硬地和電話里的人說著話，我和母親伸長脖子湊到父親跟前聽著……電話里的聲音我和母親聽不到，看父親激動的樣子，肯定是表哥，肯定是大妹的工作好了……
大妹的工作好了，我和父親母親的心里能稍安了。父親接完電話，激動得斷斷續(xù)續(xù)給我和母親報告著驚天喜訊。三張臉再次緊緊地挨在了一起，六條胳膊再次緊緊地抱在了一起，三顆心緊緊地融在了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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