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烏鞘嶺
夜過烏鞘嶺,一條蛇
突然從黑色的群山中竄出
安靜的車廂一聲驚叫
窗外的樹木,如毛發(fā)般向后倒立
火車開足馬力,試圖擺脫這恐懼
但前后追兵,后有堵截
雪山從地平線上露出白牙
等著吞噬尾隨的夜色
遠處山腳的點點燈火
像夏天亂墳堆中的點點磷火
心中的鬼在神經(jīng)上舞蹈
它們的尖叫相映成趣
每一次,當我在夢中出行
都會被車窗上自己的影子嚇醒
在烏鞘嶺,嚇到我的不止有自己
還有天地的遼闊,和西行之后的絕望
二、扁都口
鷹的鉤爪,把天空拉到滿弦
將身體縮成一支箭,射向遠方
腳掛鈴鐺的鹿騰空而起
消失于林間。如遁隱的騎士
我預感到一場戰(zhàn)爭隱藏在密林之中
在樹葉下、草叢中,那些陽光
水滴和冰塊常年廝殺
雪線,在堅守著最后的陣地
由此向北,便是河西走廊
向南,則是青藏高原
我坐在祁連山的馬背上左右觀望
不知何去何從
從印度洋飄來的季風帶著最后的柔情
撫摸裸露的雪山。那原始的硬度
冰川融化,冰與火的撞擊如牦牛的嘶吼
裹挾著憤怒洪水般沖下山去
三、遇見
在敦煌,我遇見另一個自己
藏在莫高窟斑駁的壁畫后與我對視
眾神的眼睛微閉
把正午的片刻留給我們
讓我們重新認識彼此
陽光從幽暗的洞口照進來
正好將我的影子投在飛天的懷里
它撫摸我著我就像撫摸著
自己的心臟。每一次跳動
都有時間的塵埃從石壁上落下
我屏住呼吸,緊抱自己的左胸
如一尊神像緊抱自己的靈魂
生怕對面那個我偷走我的心
返回人間。把這個我
留在塵封已久的壁畫里
但是,壁畫后的那個我并無惡意
有了生命的飛天正在朝我微笑
它的水袖穿過我的頭發(fā)
在我的驚懼中安眠
前世和來生在此刻和解
許久,洞窟的門重新打開
我掐了一下人中,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
但總感覺少了斜些什么
放下的是業(yè),放不下的是我
這個永遠只露半張臉的自己
那夜,我在沙漠中睡去
聽見風嘶嘶地磨平我的關節(jié)
第二天醒來在月牙泉洗了把臉
發(fā)現(xiàn)身軀又重新長了回來
我還在,而另一個自己卻不知去向。
四、月牙泉
一彎清泉,從沙丘后升起
你的憂郁罕為人知
沙粒嗚咽著從耳邊飛過
如風在馬背上撥動絲弦
它把根扎進沙漠深處,汲取大地
最深的奧義。酒杯在黑夜中閃閃發(fā)光
淚點高而笑點很低
眼睛清澈見底,泛動青色魚紋
在風暴的中心,它的生命岌岌可危
仿佛一閉眼,就不會再有明天
但是風,時間的風,來自夢的盡頭
卻總能把死亡從墳墓吹向天空
如沉重的馬蹄落在燕子的翅膀
這微妙的平衡將我們的影子留在了水面上
陽光的微粒從潭底折射
在我們心中,聚焦成永恒的月亮
五、玉門
山行到此,已沒了山的氣勢
水行到此,已沒了水的靈動
千年的玉門關,在這里
也只不過是荒漠中的一塊鹽漬。
驅(qū)車經(jīng)此匆匆而過,偌大的廣告牌驚鴻一瞥
“玉門”兩個字如古戰(zhàn)場的遺址
觸目傷懷。聽說,這里的大部分人
都搬走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房子
杵在那里,如想象中的玉門關
給人遙想當年的感慨
現(xiàn)實中的玉門,在幾十年前
還是一座石油城,肩負著幾億人民的期望
和重托。如今,也成了身體被掏空的老人
逃不過空巢和留守的命運
路過玉門,就像路過一本史書
曾經(jīng)的輝煌和沒落歷歷在目
它又像是一塊在戰(zhàn)場上留下的傷疤
讓人傷感,又肅然起敬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