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家譜
這是我生存的譜系，我的親人——
破碎山巒蒲公英種子遍灑夕陽中
沉默流淌的底格里斯河捧起那藍(lán)色臉龐
白的、黑的，還有黃色的斑，同一朵眼睛里
這是我的山河，我祖輩攀爬過的歷史
帶來火種、石器和首飾，母親烹一鍋黑螞蟻的飯
當(dāng)森林哭泣的時候，他諦聽一塊巖石的心跳，好像
諦聽一個陌生的故事。雷電堅硬的喙漏掉細(xì)碎的閃電
普羅米修斯啊！盤古�。×_摩衍那��！耶穌��！
該回家來回家里，你們的孩子會唱歌、跳舞
生命同老祖父的胳膊抬起，歡呼啊，世界！
遙遠(yuǎn)的夢靨、神圣的誕生——就在此刻
盡頭捎來的鴿子告訴我，這是最真實的時代
是血液匯鑄的激情，攪拌在猶大的米飯
天啊天，藍(lán)啊藍(lán)，出游將近——他來了
腰間的日月歡快的影子——舞舞舞——
鄭重其事地?fù)肀�，火的瞭望。繁衍。子孫。
飲一瓢蛇皮酒來點燃你炙熱的胸膛吧
荷馬、屈原，端起你們的世界判決吧
這是最好的時代，一切皆未完成
這是最壞的時代，一家心分四方
稀里嘩啦的奏樂來自金鳳凰的翅膀
你們要愛護(hù)兄弟，你們要成為自己
你們、我們，冬天的酷寒里只有一床褥席熬過
北方的冰塊漂到這里來，南方的沙漠吹到這里
兄弟們，這是我們，不可重復(fù)的我們和時代
根系牽連在藍(lán)色星球的靈魂和紋理中
天啊天，藍(lán)啊藍(lán)，相聚將近——快走吧
2·獵人
思慮過深的人，躺在黑暗的燭火里
像棺木里的漆。煙卷是他思想呼吸的明證
馬丁靴立著，替他繼續(xù)立著。和獵槍一起
皇后叼來尤克鎮(zhèn)一罐冰凍的純釀精啤
他一口。它一口。黑暗一口。白天沒有的愉悅
阿爾卑斯山的雪溶在他的記憶里，汗水啊
波斑鴇和禿鷲一樣令人動心，最好是黑熊
奔跑如黑夜里的一息光，擦亮月亮的瞄準(zhǔn)鏡
靠近樺木蠢笨的針尖，匍匐、聽——只配哀嚎
妻子是個埃塞爾比亞女人，老祖母看中她結(jié)實的臀部
家具、農(nóng)活，因臀部而沾光。野兔肉質(zhì)最鮮
威尼斯泉水的味道。飲牛奶如澆一塊硬牛排
脫掉靴子，就是夜的處決。木床的雪山
在死亡的陰影下始終不曾坍塌。
3·山鬼
茱萸枝綴滿了火紅的燈籠
螢火蟲幽黃的油燈掠過；
鄉(xiāng)民在火把指引下，同北斗
松明的腳印攀上，漆黑山林
巨大的嘴巴；童孩如黃豆?jié)櫥瑱C敏
拉著爺爺——胡須雜叢的老祭司。
噼里啪啦的火苗吸進(jìn)最后的氧氣
磷火跑過所有的黑暗；山鬼�。�
——女人！乳房里野獸的吼叫
沿著水杉的枝梢摸索宇宙的內(nèi)核
呼啦啦！風(fēng)流過森林瑟嗦的衣襟
屏息。月華舉起的空氣舞蹈不休
折疊的漆黑里一對火幽幽望著
旋轉(zhuǎn)——繞圈——跪拜——匍匐
地殼裂出的詛咒撞擊著粗糙的花臉
孩子清脆的哭泣碎作晶瑩的冰晶
搖晃，原始人類游泳的怪姿勢重演
記憶在喧鬧中撕裂，神被拋棄
冥火的信號在火車頭指引未知的旅途
滿滿一兜的希冀啊，飄向遠(yuǎn)方
4·雨水
綠呀 美呀 穿梭在數(shù)不清的風(fēng)里
我的記憶好像曾粘滯于你
在三天兩夜的呻吟與彷徨
你呀 美呀 寂寞呀 我愛的
雨漏過的斜帽漫浸了眼睛
海洋的翻涌只為著一朵海燕
蹙眉繾綣的老漢 手里耷拉著貓
走過你 走過你 走過死的建筑物
有人說見過你 你的雨水
游弋一輪山月的小金魚
去向那去向哪 仿佛不存在
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姊妹
——擁抱
綠呀 美呀 搖曳于西山的松露里
大家都已老去，扎根夕陽的棉襖里
巴山漫了上來戴著弱水的鈴鐺
綠呀 美呀 矜持呀 我愛的
5·水中的愛情
呀！哎呀呀！是你
我日夜魂牽的海倫
烏云散挽，伶伶凈美
果子貍的夢自斜逸
經(jīng)三棱鏡透出，原真
禿頭歌女洛水畔淡了山色
燈燈如火，千帳依依
山的胴體雨的衣裳
石竹花捧起的陶瓦罐
漾出野果般清亮的眼睛
水里我捧著你的臉
檸檬水涌浪喧騰的潮汐
勾搭著眼睛——你的——月亮
蘭花棱構(gòu)筑的玻璃杯躬身
傾瀉滿肚別夢愁腸，風(fēng)晚
打撈起九月的哀傷
他用眼球悼歌、青色沖人
閑人如梭，織就幻夢的網(wǎng)
網(wǎng)——幻夢，在水中
6·千尋
風(fēng)吹過我到達(dá)你，
丘陵披上雪衫，
這樣也不遙遠(yuǎn)，
我想找到你。
大半個中國很善良，
鑿山引道通向你，
我找到你。在早晨。
青檸魚腥，苦澀點點；
日子的流淌像極小溪，
我們流淚也不可惜。
如果流浪不再遙遠(yuǎn)，
我會帶上家；
攜山川草木到另一個夏天，
找到你。
7·魯迅的骨頭
他游蕩秋水?dāng)噥y七月的流螢。
逆流而上，沖！沖沖！——沖！
共工的大瓢泊雨刺刀加上他，
阿克琉斯的腳要伸出絆倒他，
嫦娥也盼他絕望，歸食烏鴉面。
他。他呀！一朵心扎骨頭上，
做農(nóng)家的板凳和詩人的筆桿。
龍門還遠(yuǎn)。遠(yuǎn)。孟婆要他忘，
忘記家、忘記恥，更忘記夢，
他要忘，忘記艱，忘記絕望。
一條大魚巡游人間以心爭立，
一根骨頭穿過他長長的一生。
遠(yuǎn)。蟪蛄一夢寒冬也值枯萎，
龍門涂抹做他腳下泥土，走。
他老了，死了。骨頭也是肥料，
一條骨頭長出的長路橫亙?nèi)A夏。
北沚洛神美目笑，南方麥粒壯，
走走走，走在他的骨頭上，
走在灑滿太陽的骨頭大道，
走出一條永不妥協(xié)的未來。
8·大雨在重復(fù)一個躺下的動作
大雨在重復(fù)一個躺下的動作
為了我，又像為了那些流掉的雨水
我想起你，潸潸滾下的淚珠
像在飛濺，更像是脫離地心的束縛
鏡子里的你啊，憔損難堪
像是出走，更像回歸虛空后的原初
我該怎樣思考，關(guān)于你
彼岸花流淌的忘川水牽絆著我
彷若無人，我們會相遇吧
相遇在我們終于肯定了絕望的午后
萋萋芳草掩映我們失去的落日長橋
我夢見云、夢見水，還夢見
巍巍峨的蘆葦抱著陽光挺
就是這，我丟掉了你
以虛偽的遺忘，單向梭行
在雨水喚醒我前，只想擁抱你
為了我，又像為了那些流掉的雨水
大雨在重復(fù)一個躺下的動作
9·當(dāng)我還是個女孩的時候
我以光的迅捷和空氣的清冷撫摸你
久久未見、無端想念占滿我發(fā)梢的你
遇見你的方式使我驚愕，當(dāng)我還是個女孩時
一切自然得像你的呼吸，安穩(wěn)搖晃到我醉的體溫
桂花的碎瓣掛在你額頭，啊，我未發(fā)出的吻
你將理解我，歲歲年年圍繞在你感官的幻覺
裙角是羊群拖拽過的青草，飄過山野
鍍金的秋天縈繞在玻璃球游戲里的孩童
我大聲歌唱，用“我愛你”排比出了天際
如果你的冷漠與我的熱情通感會衍生出云朵
好吧，我將告訴人們，我們沒能完成這種情緒
當(dāng)我還是個女孩時，有種幸福的意味
10·想象自己
十月歲短，做夢也多艱
行走在地磚交錯的昏黑巷道
耳聞潑水咒罵、哼唧呻吟
有人將自己隱藏，找也不見
老人焦灼的牙口琢磨水餃
他坐我對面十分鐘了，鐘表說
他代自己額頭的深溝向我致歉
有人在想心事，和他說話也不覺
樹長了好多年也還是一樣高
給它澆下的熱水似乎燙壞了太陽
難以想象它是多少冬天和棉被的孵化
有人走有人停，所有人都不看我
走來走去還是這些年
脫不下的回憶里，有些人還在
那支脆皮梳子，還躺在口袋
有人死去前不會痛苦，他就等一刻
而我，很難不虛構(gòu)的想象自己
我撇下我，我是一個獨立的抒情段落
11·章姬
我種下她那天
下了整夜的雨
她生命很短
只是一開始
便用盡了全力
12·失明
你的世界被黑暗的閘門封存
站在門外 我渴望與你一面
那調(diào)皮的小金魚 游弋遠(yuǎn)了
你目光凝滯 我們都靜止了
或許明日黎明不再到來
我愿將群星環(huán)抱著你；
或許世界行將失語
我絮絮念叨底記憶猶存。
你穿行過的街道都模糊了
我為你描繪一幅不褪色的地圖
你的世界被黑暗的閘門封存
站在門外 我渴望與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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