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夜晚
會突然驚醒
不因噩夢，而是中年后
身體里的鐵
偷偷掉出來
像一只漏氣的氣球
轉(zhuǎn)頭，看熟睡的女兒
她香恬的小臉蛋
讓我安定
讓我覺得鐵屑
又一點(diǎn)點(diǎn)回流到體內(nèi)
壓住了皮囊
水墨中年
“經(jīng)歷一次蕩漾
便有不愿停止的漪紋”
不在塵世中驚擾月光
只在心里，一遍遍回到南潯
回到百間樓
檐下春燕的啾啾里
我明顯衰老了
南潯的水墨筆法，越來越淡
而懷中抱著的春天
羞澀地滲出
多年隱忍的鳥跡
區(qū)別于悲傷
一個男人的處境
有水窮處的窘困和迫切
——南潯清幽，是誰
捂著胸口，從我發(fā)際走過
留下一地白雪
不惑之年
一列綠皮火車追不上了
只能一個人在車站
躑躅，空茫
聽廣播里一遍遍
報著不熟悉的遠(yuǎn)方
內(nèi)心的光芒，漸漸熄滅
昏暗的候車大廳
剩下喧囂而無辜的海洋
白發(fā)
從沒給母親
拔過白發(fā)，現(xiàn)在
她銀浪洶涌
一天，當(dāng)我對著鏡子
認(rèn)真撥找
中年的華發(fā)，突然想起
母親年輕時的照片
她扎著烏黑的麻花辮
那張老照片
睡醒了，而我正以月光
測量母親的夜
測量夜里深重的霜雪
愿意聽從柔軟的事物
中年后，越來越愛早晨
越來越愿意
聽從柔軟的事物
就像現(xiàn)在送女兒去幼兒園
途中看見一樹玉蘭
仿佛一場單純的愛
突襲了我，仿佛坐在身后
眼睛閃亮
問“大大白白的是什么花”的
不是女兒，而是我
至于悲傷
到了這年齡
已不再大悲大喜
也不因河流上的落英
心生戚戚
更多的時光，帶著細(xì)小砂粒
一顆心在上面磨損
卻不知疼痛
瑣碎，是每一天的喜悅
至于悲傷
這件奢侈的事
只在夜深人靜的夢里
偶爾像月色
清白，寥寂
有一點(diǎn)點(diǎn)陌生的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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