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耀、路遙、海子,我生命中相近的三次綻放。
——題記
一
早晨,豹子從巴顏喀拉走來,
從大河的一側(cè)走來。我在祁連的史冊里,走著
漫漫之路,沙粒涅槃,蓮花心中坐。
我銘記,從中午開始的早晨,從稀飯、包子、咸菜和溫暖開始的
人生,在遼闊的玉米地里,耕作希冀,
在茂盛的白楊林里,書寫禮贊,
在即將喪失的麥地里,收割青春,培植蔬菜,以及那隱匿的情愫。
我站在鄉(xiāng)野的田埂上,回望興盛或衰敗的村落,
串綴而過的鐵路、公路,典藏的村辦工廠、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
繚繞的山川,匍匐的羊群,
漸漸消散或輝煌歸來的村小學,我的另一個靈魂和肉體的家園。
早晨,麻雀開會,燕子演奏,飛機飛過土坯房的院子,
飛過童年的歡愉,
飛過鐵環(huán)、玻璃球、皮筋、木格子,
飛過父親的飛鴿,彼時,他途經(jīng)尚未干涸的宛川河,
轟鳴的奔馬油氈廠,炙熱的油菜花,
抵達外村小學的黑板,寫下紅旗或王二小。
二
淅瀝瀝的雨水,從天而降,
從一本書的開頭,遍及一個國度的閱讀和青春。
那是熱烈的雨,灌溉陜北,
灌溉黃土高坡上的信天游,
以及與之相類的隴右大地的夢幻或索冀。
我開始寫小楷、大楷,在巫術的引領下,
練習詞語和篇章,虛構(gòu)狂人和日記,
尾隨一株菊花或喇叭花的生長,
于一隅饅頭花或荷花的比照中,
認知半生的恍惚和篤定,以及那串綴而至的
堅韌和修為。沒有誰會輕易成功,贏取珍珠或榮耀。
沒有誰,會成為一闋屏風里不可置換的意象。
我繼續(xù)描摹史冊或浩然,一條大道的兩側(cè),
是通往市區(qū)或縣城的車軌,
是沿襲了絲綢之路驛站的儒雅或豐沛,
在開闊而斑斕的書寫中,我呼喚前世的奔跑,
呼應來生的沉思,以此生永不停滯的巨型列陣,
反芻一塊土塊之上的蘊藉、締造和熱愛。
三
在亞洲銅的故鄉(xiāng),我聆聽燃燒的律令,
加速的飛翔,
抑或,最后的王冠,在大地的盡頭,述說遠方和比遠方更遠的
風暴、遼闊和星空。
我試著高擎一把筆墨之刀,奮力劈開一個混沌的世界,
虛構(gòu)的殿堂,或敞亮的步履,
那澄凈的舞臺上,草木各自茂盛,命運集體蓬勃,
一個嶄新時代的浩瀚,以語言、思想和靈魂的形式呈現(xiàn),
那激蕩的考量里,狹窄和無垠交替涌動,
一個村子,可能就是一個國家的微縮,
一個國度的精神礦藏,徐徐浮現(xiàn),又于臻美的刻度中
葆存石窟或佛龕,以及那不斷擴展的版圖。
彼時,初入縣城,一冊被不停翻轉(zhuǎn)連續(xù)跋涉的書卷,
于大通鋪那并不十分明亮的燈光下,
自動檢索或浮現(xiàn)父輩的歷程或磅礴,一叢虛無的叢林里
沸騰的野獸或黃金,以及那遁入血肉深處的戰(zhàn)栗或悸動,
照亮一份幽暗的日記,或愈加廣闊的道路。
四
我說出,巧珍,仿佛說出了我青梅竹馬的鄰居,
我寫下,潤葉,
意義兌現(xiàn),情愫茂盛了一次出行,或一生鐫刻。
我繼續(xù)說出,孫少安是我或我們的兄長,
在泥土和蒼穹之間構(gòu)架幸福和財富,
以及絢爛的花朵。
我繼續(xù)寫下,孫少平是我或我們自己、同類,
以及城鄉(xiāng)之間的攀援和堅守,于命運的一側(cè)
編纂或鍛造破舊的故國里萃新的山水。
通往未來的語言之路,以珠玉的構(gòu)成
洞穿了嚴寒、饑餓,抑或浩渺的虛無之辯,
以浩瀚的壘砌,復原藍圖,或于成功的懸崖上
宣講春秋和晨昏的修行,那蘸滿了汗水的筆墨,
將重新整飭江山,于黃原市的任意一闋點綴,
雕飾神意或塵世,抑或金城之中的幽蘭和拙雅。
多少寒意嵌入,多少奢靡回芻,我見證
并領受那瑣屑的殘忍,于復調(diào)的亢奮里,
研習詞語和修辭,于天鵝和雞鴨共舞的鄉(xiāng)愁譜系里
吟詠唐宋的風韻,或漢唐的壯闊。
五
暮色,我歸來,在一方殘損的煤礦中發(fā)掘
那一抹永不消失的霞光,或從地下萌動的情誼。
我知會,所有的夢,都將通透摶傳的山野或工廠,
縝密的格局里,廣袤的呼喚,細膩的表達,
演進時代的榮耀,或一本冊頁所指證的深邃和龐雜。
大河之畔,我離去又歸來,以一個存在主義者的
虛無,介入春秋,介入沉重的生活,
何處不是一次次劇烈的考量?何時不是一面面傾軋的
桅桿?我建造自我的殿堂,飽含幸�;蛞环桨察o的書桌,
那遼闊的敘述馳騁了多少馬背上的歲月,
于平靜的浪濤中,啟航黃金之舟,抑或那隱喻的
敕造。誰戕開了一處煥彩的田園?誰在世俗和崇高之間
建構(gòu)一座彩虹,通往彼岸,或一幅自如的卷軸,
題款了小鎮(zhèn)青年的憂傷,以及,那從未停滯的奮進,
以太極或心經(jīng)的混雜,引擎了璀璨和慷慨。
六
年輪之上的枝葉,故土之上的經(jīng)卷,
我刻度本紀或世家,于煥然的宛川河畔,整飭六百年的
家族史,或一個家庭自祖輩、父輩衍生的裂變或華彩。
那撲棱的水鳥,攜來了春天的訊息,
抑或南方的興盛。我去往過去,也去往未來,
于縝密的格局里,填充敘事,調(diào)色抒情,于人物和情節(jié)之中
辨析荒蕪和富麗。小樓并未獨一統(tǒng),簇新的村容,
以恢弘的視域,接通了明清,抑或民國的儒雅,
于私塾或廟宇的誦讀中,抵達典雅和神圣,血脈的上游,
或安恬的罐罐茶、臊子面,一塊鍋塊之上的乾坤。
匈奴嘶叫,車輪迅捷,那無邊也有遐的原野上,
杏花開了,桃花開了,梨花也開了,
我涂寫,多少重復的事物,正以勞作的想象收獲小麥、冬果,
以及,一冊泛黃的史志上玲瓏的記錄,
抑或,己亥之年露月的瑣屑、詩意、雕刻和沉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