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電話
電話里你說，水稻收割完了
稻谷囤在倉里，秸稈堆成稻草垛
我想起小時候，你和我躺在
稻草垛上看星星
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早起時，淋了一頭的露水
你說，父親想我了，就一個人
坐在石橋上抽旱煙
母親老是念叨，一個女孩子家
老是在外面飄什么飄
過得不順心，就回家吧
我在電話里沒吱聲，深圳下雨了
那雨下得，多像一個人，在哭
溪水流過叢林
我追求的生活，像溪水
流過叢林
隨風飄落的花瓣，歡樂地
在水面起舞
鳥鳴是一粒子彈
擊中林間的寂靜
陽光太好了
陽光落在溪流上的光線
太美了
我只想，躺在溪水邊
閉上眼
蝴蝶在我的頭頂，飛啊飛
花開的聲音
春天，你要側著耳朵去聽
花開的聲音——
櫻花和油菜花開得小心翼翼
聲音窸窣，宛如金子落地
桃花熱烈，海棠奔放
她們在枝頭，唱一首嘹亮的民歌
梨花婉約，杏花純真
就像林妹妹捧著一冊書卷
輕輕誦讀
而豌豆花、蘿卜花，開得
樸素，紫的，白的
星星落在了花心里，眨著眼睛
祖母的愛情
祖母去世后，要和祖父合葬
我們鏟去祖父墳頭上的青草和槐樹
我們剖開黃土堆
我們尋找深埋泥土里的棺木
——那被砂土和黃泥
封存的桑木棺材
我們要給祖父祖母合棺
讓棺材靠著棺材
像他們活著一樣，肩靠著肩
胸貼著胸，擁抱、親吻
我們記住了祖母的遺言——
“和你爺爺，埋在一起……”
有一種愛情
就是這么簡單。兩個人，一輩子
風一吹，就成了
至死不渝的，一堆白骨
我愛上了自己的影子
我愛上了自己的影子，愛上了
和影子相依為命的每一天
我哭，她抱著我，輕撫我的脊背
她不會哭，我卻感受到
一條憂傷的河，從我身邊流過
我愛上了自己的影子
愛上了沉默的光陰，是的
歲月的車轍，碾壓著破碎的生活
塵世所有的秘密，在影子面前
都是那么滑稽、可笑
我不知道影子是不是也愛上了我
它單薄、消瘦，被風吹成了簧片
為我卸去多余的重量
凝視著我，留在生存之路上的
每一雙腳印
我們相互祝福，卻不可避免的老去
我彎下腰身時，它也濃縮成一張
蒼老的弓，而那一根根隨風飄落的
頭發(fā)，多像被打磨許久的，箭簇
一小塊憂傷
傍晚的時候，田野里的風
開始吹向村莊。羊群從山崗上往下移動
父親蹲在西山的墻角，抽著旱煙
他的眼睛里，有一滴渾濁的淚，在凝結
羊群，密集的羊群，越來越像
一團烏云，慢慢移向村莊
不可言說的沉默，加速了移動
父親不說話，靜靜地注視
那移動的，一小塊憂傷
在這個春天
只有聞到花香，看見炊煙，聽見鳥鳴
故鄉(xiāng)才會在眼前晃動
只有背著父親，攙著母親，摟著孩子
一個完整的家，才會像燕子窩
在春天，熱鬧起來
夜里，老鼠娶親，貓要攪局
白天，鋤頭立在田埂上，向大地
宣示主權。在這個春天
我們都是思鄉(xiāng)的人
我們也都是熱愛土地的人
看見蘿卜開花，眼睛里就有星星在閃爍
谷雨之雨
谷雨之雨，自天而降，落在
故鄉(xiāng)，落在義橋，開始在每一條道路上
留下幸福的曲線
它是接到了一個詩人的邀請后
開始在村莊尋找柳樹枝頭的春天
那些雨滴里的小秘密
那些雨水中緩緩張開的小鎮(zhèn)圖景
被落雨時的寧謐
以及雷聲中不易覺察的嘆息，喊醒
谷雨之雨，在形成雨之前，是
一朵云愛上了一條河
它們相愛的細節(jié)，被村莊的
喜鵲和麻雀，看得一清二楚
谷雨之雨，從屋檐上落下
穿過冷色調的銀杏樹枝，那綠色的葉子
擁抱春雨的迷人模樣
讓懷春的少女，抱緊了內心燃燒的火
像伏生愛著《尚書》
我喜歡坐在田埂上，仰望藍天，一坐
就是一整天，小麥開始拔節(jié)
村莊里那個叫“小麥”的姑娘，趕著今天，出嫁
她們的秋天，都有一個好收成
陽光親吻著河水，也親吻著
我的臉，癢癢的。蜻蜓低飛，雨躲在
烏云背后，不敢移動過來
一些詞語，在唇邊，蠕動，讓我
想到了：美好，安詳和從容
大地就是一本厚書。田野里的綠色
是封面，土壤中，藏著另外一個世界
我還沒有讀懂。我愛著大地
就像伏生愛著《尚書》，愛著每一個漢字
散發(fā)出的，有生命力的光芒
田邊看云
不知道是我在看云，還是云在看我
抑或，我們相互對望
春天的小草，在腳邊瘋長，它也有
綠滿田野的野心
云朵游移，羨慕青草可以與大地
廝守，一歲一枯榮
遠離故鄉(xiāng)的游子，何嘗不是
另一朵天邊的云
比如此刻的我
而看云，更像是在看
一個四處流浪的自己
[作者簡介]
劉巧，女，1988年生于四川什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散見《詩刊》《星星》《詩歌月刊》《中國鐵路文藝》《星火》《臺港文學選刊》等刊，近年獲得2021年什邡市政府文藝獎、2019年阿來詩歌節(jié)詩歌征集銅獎等。有詩歌入選《2020四川詩歌年鑒》、中國詩歌網征文選等選本。
[通聯(lián)地址] （618400）四川省什邡市龍祥鳳凰城2幢2單元8—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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