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寫一條老街
青石板被時光的刃磨得發(fā)亮
木板樓守著發(fā)霉的鐘表
修鞋的縫衣的配鑰匙的風燭殘年
繼續(xù)著煙熏火燎的日子
蜘蛛網(wǎng)下，偶爾講述茶余飯后的故事
蒙了塵，有的載入史書
有的淪為笑談
門縫里擠出來的眼睛
他們不忌諱路人的相機
流出來的鼻涕，搭起記憶里的橋
像是在隔空喊話
谷中放羊
一個潛伏者，改頭換面
趙啟勝的大名印在戶口簿上
掛在嘴邊的是另外的代號
萬林，把自己藏在山谷中
與山羊談起了戀愛
說得最多的話語是咩咩咩
叫得最響的口號是咩咩咩
谷中空曠，他是
最野的那只領頭羊
在夾縫中，躋進蟈蟈的琴臺蜜蜂的婚房
聽取毛毛蟲的悲憫情緒
大多時候，他就端坐在石頭中間
數(shù)羊，數(shù)時間，數(shù)有皺紋的記憶
偶爾拜祭風干的羊骨
十天半月會帶上一只羊去谷外的小場鎮(zhèn)
回來時，存折本上就多了一行數(shù)字
手里多了一壺酒
鄉(xiāng) 愁
陳道河，手
像寒風中抖索的枯枝
萬林，腳下失去年輕的章法
周六，在一卷煙葉中，咳
還有幾個拄拐杖的
猶如藏在門背后的眼睛
養(yǎng)豬的楊芬，愁啊
她的愁連接著殺豬匠老羅的愁
連接一個村社一年到頭的愁
在外游子的愁，不是鄉(xiāng)愁的愁
摩托車后座的鴨子
多年前，我在鄉(xiāng)下遇見過一大群鴨子
像一個散亂的小組織
接受一根竹竿指揮
高昂著頭，嘎嘎嘎地叫著
被狹窄的歡愉包圍著
今天早上，十來只鴨子
擁擠在摩托車后座上
停止叫喚，一起高昂著頭
齊齊在向城市行注目禮
我，走不進它們的心情
就像當年和幾個好友進城
保持著類似的靜默
渡
窮極一生的力量，六十多歲的老陳
用力把渡河船搖得嘩啦啦響
這座移動的橋，躲在
車水馬龍的夾縫里，忽略風雨
是綦城里少有的標本
單程一元的船費，再搭上多年孤獨
老陳把自己渡進青龍山上的高價墓地
被人抬了上去，沒費吹灰之力
倒長的樹
一棵向上生長的樹
被一場風雨碎掉了高姿態(tài)
骨頭斷了，筋還連著
痛，隱在其中
神秘的力量，延續(xù)青蔥的歲月
朝著體面拉伸。類似的場面
我曾在去世的外婆身上見過
時常在野外背著一高聳的柴禾
起身的一剎那，頭往地上磕
所有的勁兒由膝蓋強撐
一座小山，顫巍著站起來
風，四處晃蕩
沒能找到那滿頭白發(fā)
中藥鋪
一座老房子，在巷子的盡頭療傷
治療歲月的傷口和五谷雜糧的裂痕
一條足夠狹長的路道通向它
曲折和幽寂。坐堂的老中醫(yī)
有著禪坐的虔誠，耗盡余生的光陰
救人水火之間，是在抵達另一個世界的心里
枯木能逢春。老朽的手
在望聞問切之后切中要害
墊得厚厚的處方簽越寫越薄
一桿銅盤的小秤拈輕怕重
蟬蛻、穿心蓮、刺五加、破石、川芎……
所有的藥性和藥理，重組成藥引子
打包回家。起身離開一個
又補進來一個，老中醫(yī)都是
細細辨認并認真說出內(nèi)幕
這是多年前的記憶
老街、老房子、老中藥鋪、老中醫(yī)
如今被蜘蛛網(wǎng)覆蓋，難以窺視
每次回家，我都會在巷子停駐腳步
讓思維再現(xiàn)，使勁吸一口空氣中殘留的藥香
走得太快
天亮了，一群披麻戴孝的人
擠在一串大大小小的車上
棺材被綁架，扔在一輛車的貨斗里
生與死、陰和陽
紅綠燈前一起等了九十秒
放開速度，繼續(xù)奔走如箭
本應有震天的哭聲和化不開的哀怨
被沿途的喧囂覆蓋和追趕。悲痛的鑼鼓嗩吶
一晃而過，像一枚小石子
被城市的風輕輕一吹，就消失了蹤影
所有人，突然懷想起鄉(xiāng)下的慢
和那群手捧龍桿的抬棺人
今夕是何年
兒時，想著
如何在那片薄地上種出花樣來
沒來得及握緊鋤頭
就把鄉(xiāng)村弄丟了
成年后，想著
如何在城市中央窮極身體里的韌勁
沒來得及握緊風雨
體檢報告上多了幾行醫(yī)囑
如同時間一般慢慢變老
慢慢遺忘和告別熱血的情懷
磨掉了棱角，對城市失去耐心
鄉(xiāng)村影像又再次柔軟起來
看山是詩，遇水是情
一叢慌亂的雜草就是幸福
久違了。我循著孤單望遠
動用方言俗語，破譯出一連串記憶
進 城
相信城市的胃口
在季節(jié)的大是大非面前
青睞于汁水飽滿的天然成分
青衣之下，一顆挨著一顆
青衣之上，一個挨著一個
攜帶晨起的露珠。排兵布陣般
堆放在攤位前等待討價還價
掀開青衣，歲月的紋路
傳遞著一方水土的來龍去脈
忽略成片的農(nóng)事
最直接的喜歡就是被俘虜
與唇齒親密接觸
塵封的香蔓延出來
玉米棒本色出演
鄉(xiāng)土在背后推波助瀾
【簡介】蘭采勇，重慶人，文化工作者，內(nèi)刊編輯，現(xiàn)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重慶市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作品集4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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