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在座的各位心情都比較沉重,特別是我們從事文學的人。先生的離去是陜西文學和中國文學的一大損失,縱觀歷史,優(yōu)秀的作品并不是以多見長,而追求的是一種質(zhì)量。李白稱為詩仙,一生寫了一千兩百多首詩;杜甫稱為詩圣,一生留下了98首詩;曹雪芹寫了一部《紅樓夢》,路遙一部《平凡的世界》,陳忠實先生一部《白鹿原》。一部書定終身,這說明什么問題?說明這些文學史上的大師級人物,這些巨匠,追求的是文學的最高境界、最高質(zhì)量。所以說陳先生一生在不很多的文字里頭給我們留下的、可供思考的、借鑒的、繼承的東西的確太多了。
我想簡單地說三句話,第一句是一部書的文學價值。《白鹿原》是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這部書的價值我覺得在兩個方面,一個是通過一個人物白嘉軒作為一個載體,承載了儒學精神在民間的一種存在。這個東西非常重要,小說里頭寫的這個白嘉軒就是我們中國幾千年來社會最底層的那種所謂的民間權(quán)威,這種民間權(quán)威在沒有一個先進的政黨之前,靠什么來組織村民,靠什么來行事做事,靠的就是儒學的一些倫理規(guī)范。所以中國社會幾千年來之所以經(jīng)久不衰,就是在這種民間精神儒學的歸屬下,我們的國人和諧地、勤勞地、安全地、歡樂地生活著。那么后來有了共產(chǎn)黨,先進政黨的出現(xiàn)就把民間的這種精神更加引向科學合理的方向,所以說這就叫民間精神,也就叫中國精神。一個白嘉軒就承載了這些東西,這在過去的小說當中是不曾寫到的。第二個這個《白鹿原》突破了以往文學的政治學的桎梏,體現(xiàn)了文學的最高的真實原則。我對文學境界的評價有三層,一種是階級文學,一種是民族文學,一種是人類文學,而《白鹿原》里面寫的一些真實的情節(jié)恰恰體現(xiàn)了文學向真實的最高境界的推動。我想它之所以獲茅盾文學獎,這兩個因素是不得不考慮的。所以,有很多專家都評價《白鹿原》是一部文化大書,所謂文化大書就是儒家文化的全面的在中國最基層民間的這種體現(xiàn)。
第二句話就是一個人的人格魅力,陳老師是文學界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在生活當中的確是一位慈祥的老人,非常慈祥,非常好,沒有一點的名人架子。這種人格魅力我理解主要體現(xiàn)在這三個層面,一個是生活的真實,就想他的名字一樣,他對生活非常的真實,幾十年來在農(nóng)村。我在早年上大學的時候聽過陳先生來講怎樣寫革命故事,那個時候他就在公社里做黨委書記,一直到后來他不脫離開他生活的那個園地。在寫作《白鹿原》的時候,離開鬧市,謝絕一切,回到白鹿原,閉關(guān)五年,拿出了一部小說,這誰能做到這一點,現(xiàn)在的年輕作家能做到這一點嗎?做不到。第二個是做人的誠實,陳先生做人非常的誠實,他是我最敬重的老師,是我的前輩,也是文學界的一個同道。我和陳老師最親密的兩次接觸就是1994年,我原來的學校在《白鹿原》問世后請陳老師過去講了一次。最近的一次是2012年12月22日,就是元旦前,天氣很冷,我請先生去做過一次報告。陳老師跟我講現(xiàn)在大學不太去了,有時候大腦里會出現(xiàn)三秒鐘的停頓,現(xiàn)場比較尷尬。我說陳老師不要緊,咱倆配合一下。如果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馬上把話接過來,就圓過去了。結(jié)果音樂廳五百個座位,那一天滿滿當當坐了將近兩千。結(jié)果那天非常非常的成功,先生非常的興奮,所以他非常的誠實,他有啥就跟你說啥,從不掩飾自己,沒有一點架子,這種誠實和低調(diào)是我們現(xiàn)在文學界年輕人特別需要學習的地方。第三個是作文的扎實,就是敬重文學,這一點從我們陜西作家從柳青那一代傳下來血脈是一致的,你研究陜西文學你就發(fā)現(xiàn),陜西這個作家不為名不為利不為官不經(jīng)商,一心一意做文學,這一點是非常可貴的。在中國的文壇像這樣的省份,文學品味確實很高,所以他作文非常的扎實。陳先生有一個創(chuàng)作筆記叫《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他一生在追求他自己的風格!栋茁乖愤@個名字原來不叫《白鹿原》,最早叫《古原》,最后他改成了《白鹿原》,為啥改了?用他的話講,加上一個“古”字就失去了原生態(tài)的感覺,“古”字取了就用《白鹿原》,小說里這五十年的生活就是實實在在的長安縣的白鹿原地面上發(fā)生的事情,追求一種文學的真實,追求自己的一種文學的風格。
第三句話是一條路引領(lǐng)的標識。先生去世了,他身后給我們留下了什么?這是一個標識,是陜西文學的標識,也是中國文學的標識。他給我們留下了什么?我想有這么三個層面,一個從方法論上來看,陳忠實先生堅持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血脈是從柳青這一代來的,在他的身上對現(xiàn)實主義文學更加深入、更加開放、更加鮮活,《白鹿原》上寫了國共兩黨,過去文學寫的是對共產(chǎn)黨高度地褒揚,對國民黨高度地貶低,這個不真實,但是他這個作品的現(xiàn)實主義路徑已經(jīng)打開了,這就提供了一種經(jīng)驗,以后的陜西作家怎樣寫小說,怎樣創(chuàng)作,你是追求西方的那些魔幻、印象、虛無的東西?你還是堅持現(xiàn)實主義貼近生活這些寫法?這是一個標識性一個方法論的提出一個借鑒。第二個層面是文學神圣使命的延續(xù),這是陳先生的一個名言,文學是神圣的,這體現(xiàn)了現(xiàn)實的一種價值觀,對文學的一種矯正,在他的文字里頭沒有一點誑語和虛幻的東西,沒有一點物欲的市場的東西。他晚年也寫了很多散文、短篇小說,都非常的生活化,這就是價值取向,這給陜西學界留下了一個標志和引領(lǐng)。第三個就是作品的盡善盡美的延續(xù),追求作品盡善盡美最高的境界,這是藝術(shù)觀。按陳老師這個潛力,他完全可以再寫長篇,他沒有寫但并不代表不能寫,他追求一種完美。
這就是我對陳先生去世之后的追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