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歲時栽下的紅杉
冬月里砍下。母親
我為你打造百年的壽材
像你當年打造我，精雕了細琢
每一道縫隙，我都要親手填補
然后刮上桐油的膩灰
內膛用紅布響上五層
代表你五個兒女。雖然現(xiàn)在
只剩下我和姐姐。另外的三個去了
但并不比我們過得艱難
也不曾離開。她們只是在
另一個地方等你，就像現(xiàn)在
我每日陪伴在你的身邊
母親，雖然我們的房子日漸低矮
但這一具棺木，我要將它
裝扮得極盡福態(tài)。棺頭要升起
三尺三的火焰，棺身六尺六
要滴水不漏。你操勞一生受盡歧視
我只有這些寒酸的淚水
卻也要為你，營造最后一刻的榮光
2.
我在你的病痛之外，默默地凝望你
母親，你蒼老的容顏、枯瘦的軀干
這樣的日子心如刀割。但如果你離去
我并不會像馬兒遭受意外的驚嚇
母親，除了你背負的重重災難
已沒有什么，可以讓我像一支鉛筆
在白紙和橡皮之間，無助地悲傷
那些液體一點一點，進入你的身體
十年了，卻沒有改變你缺氧的呼吸
就像我無法改變秋后的收成
更無法，縱身匍匐在上帝的身前
當祈禱的火焰扭曲成蛇，在頭頂
噴灑黑色的毒液，那些滅盲的燭盞啊
還不如交還給瞎眼的天庭
3.
當你離去我要把你送往高處的山坡
母親，你喜歡看云識天氣
我要為你尋找一個絕佳的視點
不管我走出多遠，都還在你的眼里
風雨也在你眼里，你一定還要告訴我
怎樣的季節(jié)該去播種坡上的粗糧
像你告訴我晴帶雨傘，告訴我
在崎嶇的山路上崴了腳，就停下來
自己撫恤自己的哀傷
我要你的墓穴朝著太陽，母親
當你離去，我在每年的三月
為你栽下兩棵青松，一片葵花
在你的墳頭種植艾草和苦楝
我不會去尋找堅硬的石頭
來鏤刻你傾國傾城的名字
母親——你的美麗，在人間沉默一世
當你離去，我也只要你
默默安靜地在我的內心
4.
現(xiàn)在我把手，放在這具棺木之上
一些顛撲不破的真理蒙面而來
胃疼一般難以忍受。但我不能
讓你看見我的淚水，母親
你依然如此坦然，仿佛面對一雙
繡花的布鞋，漾起淺淺的笑容
像對我說起一次遠征
這樣我突然就止住了悲傷，突然
不再為所有的離別大哭而歌
正如青銅老去，誕生明澈的鏡子
母親，我們在這里約定來生
當我用這具棺木，把你
送還給大地，我也要像你一樣地
露出坦然的笑容。等待多年以后
一些微笑的后人，又把我
送還，在你的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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