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一條街,偶爾彎曲
每寸泥土
都承受著朝令夕改的幸福
此刻,孤靜——風
爬走鬧市的嘈雜
爬走一個人熟悉的事物
平靜得
讓人懷疑,讓人驚恐
此刻——
沒有一個販子的叫賣
沒有面紅耳赤地爭吵和討價還價
沒有缺斤少兩地狡詐陰謀
沒有乞丐,沒有孩童,偶爾飛過的鳥
一聲婉轉,一條街就空蕩著
只剩天空的空和藍
一個人的籍貫
行萬里無一地
——這內心細小的悲憫,趟過箭鏃、刀戟、馬蹄
在低處,我練習母語的發(fā)音
練習與空氣、水,去生活;練習和炊煙,去仰望
更低處的螞蟻,它教會我學會熱愛
學會在一粒粒谷子里,練習衰老與死亡
這個國度,我出生的木屋不是我的
北上,我撐著一槳溯流而上
時光的流水,我動用漢字、青春的紙巾
擦拭浪花和半根白發(fā)里銹滿的塵土
南下,我和我的城墻頻頻轉身
掏出愛情、友情、親情,抱住那些精液、酒杯、車票
只身打馬,慷慨委身
人之初,我降生于父親的婚床
用母親的乳汁,稻谷的精血
一厘米一厘米的長大,一厘米一厘米的活著
朋友……我也有嘆息,我的悲傷是這副皮囊
微笑,走路……我遇見平民、乞丐、鄉(xiāng)巴佬
我扛著遠古祖先的姓氏,祖輩血液的基因
用身體堅硬地肋骨,把一斤一斤的時光托風寫成流浪史
我完全只是一個過客:輕千言而重一語
用漢字寫詩,偶爾隱喻:藏起劍拔弩張的野心
我常常寫到故鄉(xiāng),寫到我熱愛的山川、河流、草木
我四處漂泊,用相機記錄風景
落葉飄時,我沒有飯局,沒有會議,沒有寫詩
歷千劫而存一念:只把故鄉(xiāng)揣到離心坎最近的地方
滄海桑田,我的愛是那么的膚淺
膚淺到一生的愛恨、悲歡與姓氏的血肉——相連
故鄉(xiāng)的一只鳥
故鄉(xiāng)的一只鳥
它發(fā)出的聲音和這個村莊一樣
越來越小
它飛啊飛,到達了村莊的每一個地方
最后
它在某個地點的上空徘徊,看到:
有些人出去了,有些人回來了
黃昏向晚
一縷炊煙爬出天空
一群大雁從遠處飛過
稻草垛旁,一只老黃牛甩了甩辮子
再旁邊,父親正抽著一桿旱煙
斜長的影子正被慢慢拉長
遠處的我,仿佛一棵樹
父親說
不敢寫到父親那田埂上黝黑的、金黃的臉龐
和那高過額頭的煙圈
我怕寫著寫著,就寫到父親那蠕動的嘴角
和滾動的喉結
我怕寫著寫著,一片稻田的金黃里就豎起
父親锃亮的衣濕透的衫
習慣了抽旱煙的父親,每次一坐上田埂
仿佛我就看見他五十年的農村記憶
一縷煙圈中,他安慰著顛簸的心腸
一縷月光里,他習慣了安靜,習慣了幾十年如一日
與稻子或是大地 低語
一代又一代人啊,無論多少人在這里留下足跡
父親一直在這片土地,練習著——
翻田、收割,用大地的鋤頭與鐵鍬表達渴望
閑暇時間,抽一口旱煙,他沒有什么不舍
把夢放到土里,把一縷縷煙圈揣進胸口
在落日里,他的孤獨是他摯愛的一畝三分地
一條河流穿過故鄉(xiāng)
一朵白云,在清晨里飄向遠方
剩下的村莊,只有母親在其安身
在一條河流里,逆流向上
一直到炊煙最舒適的位置
再向上,到我能夠喊出我母親
她在泥土上,正把故鄉(xiāng)的草木扶起
一滴水接一滴水
我要用十幾年我異鄉(xiāng)胸膛的一口氣
喊出我的母親,和她濕透的背影
喊出她中年后,干癟的乳房
喊出她蒼茫的蘆葦里:美人遲暮
喊出她的腰她的背,喊她
在故鄉(xiāng)的草木間,比往年扎得更深
那一站
往北,我不知道要走多遠
往南,我不知道能退幾步
慢慢地,知道距離知道方向
知道往北的鐵軌時而筆直,時而彎曲
知道往南的方向里
許多站臺,隨時都能碰到我的老鄉(xiāng)
往南—往北,大地動用鐵軌
把歌聲傳出來
在車上,看著兩邊徐徐退去的田地、房屋
我計算著方向、距離
往南—往北,每一個黑夜與白天走完的鐵軌
只剩那一站:故鄉(xiāng)
在兩根鐵的回憶中,越磨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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