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縣城變得秀氣了,綠城街樹,蒼山野徑,在人為的修飾下變得工工整整,不經(jīng)意間時時能察覺出一些讓我心領(lǐng)神會的別致。暮色瞑盡,華燈初上,一向緘默的縣城人嬉戲觀魚。文溪還是那一縷文溪,但是那一方溪水好像沉默厚重了許多,溪中的錦魚鮮艷而笨拙,配以觀魚人過于秀氣和輕佻的表情,顯得很是牽強,好像縣城人的沉重都由了這一灘溪水一肩承攬了去似的。在我眼里文溪應(yīng)該是天真而率性的,像七八歲的孩子。
記得幼時第一次見到文溪也是在這樣一個夏季,溪里水不多,但清流見底,溪灘上青苔平平整整地攤張開來,中間隨意點綴一些不知名的綠色。趕來參加交流會牛市的黃牛、水牛們悠悠然漫步其間,而它們的主人們,則或二或三地聚在一方青石上,抽著旱煙,天南地北地侃著。于是便一點也察覺不到那一份市井意境的氣息,倒似一幅水墨的“鄉(xiāng)村牧牛圖”。
那時的文溪也有魚,但都是小魚,大多是有著黑白斑紋的石斑魚。它們成群結(jié)隊的,靈動異常,偶一受驚便飛闖如電瞬息隱匿于石叢之間。清清的水面微微漣漪還未靜去,幾尾大膽而調(diào)皮的早已耐不住了,或微微地從石底下探出頭來四處張望,或迅速地從這一方石頭闖到那一方石頭之下。其余的則紛紛效仿,不一會兒晶瑩如玉的水下又是別有一番生動。那時候沒有觀魚這一名詞,調(diào)皮的孩童綰著褲管下水,或手伸進(jìn)石縫摸魚,或搬起石塊,狠狠地砸向看見有魚隱匿其下的石塊,謂之震魚,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調(diào)皮的文溪,調(diào)皮的魚兒,調(diào)皮的伙伴,構(gòu)成了大多數(shù)縣城人調(diào)皮的童年。那時的文溪清靈,童稚,也更加率真,喜怒皆顯于形。記得有一次在溪里捉魚,忽然覺得一剎之間魚兒變得興奮異常,有的甚至跳上溪灘,正當(dāng)我們驚喜交集之際,滾滾洪流蜂擁而至。還未等我們呼叫奔上岸來,那里已是一片洪流,激流飛濺,白沫橫飛。在一片晴空下,顯得那樣唐突,像惡作劇的孩子似得意地叫囂,狂舞。還記得那年在鎮(zhèn)中讀書,上體育課時剛剛登上海螺山,忽遇暴雨,舉目四望,天地合為灰茫茫的一體。遠(yuǎn)望文溪又開始漲水,柔柔的碧綠,漸漸變成濃濃的深綠,變成沉沉的淡黃,最后變?yōu)橐粠Ы瘘S飛綾,滾滾飛奔。與此同時,灰茫茫的天空,緩緩?fù)松,由鉛灰入青白再轉(zhuǎn)為青藍(lán),純藍(lán),直到天青氣爽,彩練橫空,一張一弛之間率性彰顯。如今的文溪兩岸筑起了堅實的長堤,又有橡皮壩層層截阻。溪中再不見滾滾鋪開的光潔如玉的青石,水兒不再清明見底,足底的涼爽之氣不再那樣清爽通體。文溪變得莊重而安詳。有人說文溪長大了,這觀點我由衷地贊同,我也更加由衷地?zé)釔壑L大了的文溪,這是一種深沉的熱愛。我知道成人有成人的世界,成人的心底依然涌動著生命的暗流,而文溪的這暗流還不時地威脅著縣城人的生命。
久了,喜歡每日在文溪邊上坐上一會兒,伸腳入水,輕輕晃動,讓溪水在足板上緩緩流動起來。輕柔的溪水雖沒有了記憶的靈動,但是如今它的莊重和安詳給了人另一種體貼。只是我眸子中的文溪仍是那樣不可捉摸。它可以不經(jīng)意間終結(jié)一個人的生命,但是卻無法鏡射出我生命的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