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知名的夜晚我埋下了一粒種子。
盼望著某一天它給我?guī)砭G的希望。
那是怎樣一個希望啊，她將在某一日透出嬌弱的頭，探發(fā)出乳色的須，擴張著墨綠的莖，也會羞赧地吐出泛金的蕊，擴散著自己的幽香，讓蜂蝶在綠海叢中翩躚飛舞，和著淋瀝的晨光，讓青色的夢在惺忪中飛揚……
她是如此的弱小，蜷依在貧瘠的土壤中，怯怯地睡著，沒有一絲的騷動。靜得像一粒冥世中不可再俗的沙，頑固地將頭埋下。那沃壤是一張溫床，歡欣在上面翻滾，恣情的心也不必在意外面是怎樣一番模樣。那灰色的屏障可以逃避刺眼的光、浮濁的氣、肆虐的風，逃避生長的辛苦、結(jié)果的沉重，沒有繁殖的苦痛亦無生存的責任。
每日的清晨我都會帶著那個夢一般的憧憬去窗前看她，她還是孩子氣似的呆在壤中沒有一絲出頭的氣象。她安逸于我的創(chuàng)設，孤芳自賞，落寞地妝梳喬扮，不屑于外界的一切。我并不在意，像母親對待頑劣的孩童，用最純的鮮水滋潤著她，讓最輕的風摩挲著它。希望有一天它被我感化，不再睥睨塵世的缺憾，不再盲目張望著所謂的完美，勇敢地探出頭，讓蜂蝶們知道還有一株最美麗的花在春風中送來了，盡管它的香澤是無與倫比的；讓群芳們驚覺還有一株綠在微雨中浸漬開了，或許那翡翠中還流動著不羈與張揚。
我就這樣等啊等，盼著她的生命宣言，盼著她將最美的一面呈現(xiàn)在別人面前。我不愿輕易扼殺最初的希望。時間在晨暮交替的無數(shù)個輪回里游走著。躺在古舊的藤椅上，捕捉著天邊弋游的昏鴉，沏茶，沉醉，品咂著所謂的蕭瑟繁華，撫摸歲月遺留的傷疤。我默視那個承載著未來的花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在那里靜靜躺著，醉著，忘記了時間，飄在時光游走的水面上，像是死水潭中的一柄秋葉，忘記了流淌，殊不知某一天被暗涌的潛流撕裂成碎片，發(fā)釀成隔夜的回憶，沉淀成歲月夾層中最莫名的幽傷。
我不曉得你為何要逃避，你冀求完美而為自己的不足而懊惱，你渴望輝煌，卻又害怕眾人灼熱的目光。便在現(xiàn)實與渴望的邊界徘徊著，苦痛著。在現(xiàn)況的安逸中沉睡，陶醉在自己自足的精神夙求中，便不顧前方應走的路。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畏懼不可預期的雨、凜烈的風，恐懼身后的寂寞，不屑塵世的吵鬧，或是像一只蚌只想吐露痛苦的珠？
總該睜開眼了吧，你看這個世界，我承認它流淌著惡，布滿了險，帶著刺的痛，或者還有劃過淚的傷？繽紛的世界是一幅苦澀與善拼湊的彩圖。你只盯著其中的爛漫與雍容卻忽視了單調(diào)與冷色，不要忘了那亦是真實世界的一部分。
我把乳色的陶罐放在了戶外的亂石堆里，從此伴隨她的不再是溫暖的呵護只有現(xiàn)實的冷酷、冷月的孤寂、污淖的惡臭。干裂的土壤漸漸失去豐腴的皮膚，張開了的土層布滿了深深的裂縫，我覺得有一把尖刀在我的胸口劃過， 綠的希望就在縫的邊緣跌落，消逝，窒息……
又一個淫雨的清晨，我走在熟悉的石板路，路旁的一抹綠電擊了我眼角，沒錯……是她，那粒寄載了希望與淚水的種子，那個桀驁不馴的孩子，那個讓我苦苦追尋了許多個孤夜里的夢，今天在這個不知名的角落，在這場默默無聞的春雨中，在這個不存希望的時刻突然綻放了！
她看起來并沒有我夢中的那般美，嬌弱的身軀在雨中打顫，綠中還帶著一絲苦澀的黃，或許這便是成長所必需的代價。仿佛還帶有一絲倔強，不過更多的是歷經(jīng)磨難后的堅強。我想象她在失去屏障溫床后的掙扎，努力地探出頭，不再生活于一個人的世界。或許不用多久她便生長成一株脫俗的芳草，引得他人羨艷，或許她只是一株普通的花，但我仍然要向她祝賀，只有戰(zhàn)勝自我，才能將生命推向頂峰。
我將我的希望扔放在了戶外的雨中。
她還需要太多的磨礪與苦難。曾經(jīng)的種子不在了，她成熟為新的生命。而另一顆種子在我的心中開始生根發(fā)芽，走上新的歷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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