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人少知鄉(xiāng)下事,尤其是往年農(nóng)村許多有趣的東西,當(dāng)今城里人更是知之甚少。就拿歌聲來說吧,有一種民歌,在我十歲的時候就聽得如癡如醉,四十多年都過去了,它仍時?澙@在我的心頭——它是皖南農(nóng)民勞作時的美妙歌聲:車水歌、打麥歌。今日與君說起它,真像品嘗那多年的陳酒老窖,你聽了也一定會心馳神往。
車水歌又叫《十二月花》。五六十年代,農(nóng)田抗旱的工具就是靠木制水車!妒禄ā肪褪撬娜伺吭谒嚿弦贿叢煌5夭人贿吺闱榈爻鰜淼。
夏日白天酷熱難擋,農(nóng)民們就在夜晚用車水抗旱。每當(dāng)夜幕降落,《十二月花》就從幽靜的山谷里悠揚地飄出來,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我躺在竹涼床上,扇著蒲扇,看著滿天的星辰、散落的燈光和閃爍的螢火蟲,靜靜地聽那遠(yuǎn)處傳來的用假嗓子拉成長聲高調(diào)的《十二月花》,從正月里開的什么花,一直唱到臘月里開的什么花。具體歌詞聽不太清楚,反正覺得調(diào)兒非常好聽。我只記得:
“三月里開的是 桃花……
五月里開的是 荷花……
八月里開的是 桂花……
臘月里開的是 梅花……”
唱這些歌的人要有一副天生的好嗓門,還要懂得唱歌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要有即興創(chuàng)作的才能,因為唱什么調(diào)什么花不能變,但具體歌詞可自編。因此,不是什么人都會唱的,往往是自由組合搭成的男女四人唱。父親在年輕時是當(dāng)?shù)赜忻母枋,大家都愿意和?ldquo;組閣”。他總是先唱首段“正月里來……”后面的人間歇一會,接著唱第二段,第三段……。有時他們高興起來,男女一人一句對著唱、比著唱,越唱越興奮,甚至四人腳下“踩飛輪”,撩起水柱長龍,比起車水技能,把夜晚的“瞌睡蟲”趕得老遠(yuǎn)老遠(yuǎn)。
《十二月花》輪唱兩遍大致將近兩個小時,第二組的車水人,聽完兩遍《十二月花》就自然而然趕來換班了,因為那時農(nóng)村還沒有用時鐘、手表來記時。
《十二月花》唱出了農(nóng)民對花的喜愛和贊美,抒發(fā)了他們美好的思想情感,洋溢著農(nóng)民的詩情畫意,更體現(xiàn)了農(nóng)民的聰明智慧,它把抒情創(chuàng)作、助興提神,勞作計時巧妙地融為了一體。
更令我陶醉的是那《打麥歌》。小麥登場的時候,二十多名婦女們面對面地排成兩行,高高地舉起脫粒用的竹桿長把“木連枷”,邊走邊打麥,邊打邊唱歌,一人領(lǐng)唱眾人和。步伐走得一樣整齊,“木連枷”舉得一樣高低,左排齊刷刷落下,右排齊刷刷舉起。
領(lǐng)頭的唱道:打起麥那唱起歌咧,
眾和:喲嗬嗬來喲嗬來!
領(lǐng)唱:今年又是好收成咯,
眾和:喲嗬嗬來好收成咯!
領(lǐng)唱:糧食滿倉牛羊壯咯,
眾和:牛羊壯咯 喲嗬嗬!
領(lǐng)唱:心里高興開了花那么呀呼嗨,
眾和:開了花那么 呀呼嗨!
領(lǐng)唱:打個咧——打!
眾和:打——打——打!
歡樂的歌聲,伴隨著很有節(jié)奏的“啪——啪——啪……”的打麥聲,及一浪高過一浪的“打——打——打”的呼喊聲,舞動的隊伍一會流向麥場的北部,一會兒又流向麥場的南部,整個打麥場就像一個載歌載舞的大舞臺。我在一旁看得入了神,聽得入了迷,忘記了放學(xué)回家,情不自禁地跟著她們唱著“喲嗬嗬”,喊著“打——打——打”!
多么醉人的歌,也是多么遺憾的歌!抽水機、脫粒機替代了水車,木連枷,《十二月花》和《打麥歌》也隨之銷聲匿跡了,也許再也聽不到那美妙醉人的歌聲了,再也看不到那生動感人的場景了。但愿有人能象《川江號子》那樣,為皖南民歌《十二月花》、《打麥歌》整理詞曲,再拍成電視或刻成光盤,使它煥發(fā)新生,那該是多么有意義的事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