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城市是困難的,流行的觀念在這里不停地變幻。在城市的路口,所有的感覺就是感到被拋棄,這種感覺很不真實,因為只是我的一種習(xí)慣。我站在站牌下,看人們從公交車上擠上擠下……我就這樣滑進了這座陌生的城市,就這樣翻開了這座城市的故事……
一
剛開始的時候,這個城市占據(jù)了我的整個幻想,一心想讓它接納我。在一瞬間,我“迷惑”了。但林立的高樓、喧囂的人聲和浮躁的感覺迅速把我拉回到現(xiàn)實中,我暗笑:這,才是城市。
城市不是我熟悉的城市,它對于我是陌生的。新鮮的東西緩慢卻不可避免地注入我的身體,我的情感開始沉重,直至最后變得錯綜復(fù)雜,這是后來的感覺。
正四處張望,有人告訴我:這里是一個村子。我很納悶:城市里也有村落?旋即,我便笑自己的狹隘,笑自己對于世界的理解是多么的渺小,城市的村莊也該有著高尚文明的氛圍吧?
在高檔的飯店里用餐,我不會用刀叉,又不愿作勢,只好委屈它們躺在那里,無聲無息地反射著城市的流光溢彩。穿旗袍的小姐站在身后,她漂亮如葡萄般的眼睛總讓我如芒在背。這一餐飯,沒有吃好,只吞下那些微笑著的臉與半杯艷紅的酒。
晚上,劇院的門口,衣冠鮮亮的人們魚貫而入,金、銀、鉆石把燈光映照得支離破碎。我夾在當(dāng)中,很茫然。我小心翼翼地包裹著自己,盡量不露出一絲破綻。在這里,人們盡情釋放熱情,我被感染著、熏陶著,開始迷醉。
賓館,我是熟悉的。坐在它寬大的窗臺上眺望這個城市的燈火,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寬容的城市是一列快車,但不知它將帶我駛向哪里。
臨睡,支起耳朵,不放過一絲的聲音,我以為它就是城市的脈搏,感覺與我的心率同時。喂……,我來了,這座城市知道嗎?你知道嗎?有人知道嗎?
二
在城市的邊緣住下來。鄰近鬧哄哄的菜場,以及歪歪斜斜、橫沖直撞的公交車或是三五成堆的閑人與家鄉(xiāng)的小城無異,這一種散亂是我所熟稔的,甚至可以踩準(zhǔn)它緩慢的節(jié)奏,抓住它在凌亂中顯示出的脈絡(luò)。
這是一個外來人口的集散地,清晨吐出大量的民工,夜里再悄無聲息地吞入他們。十幾天下來,我甚至沒有見過臨近幾戶人家敞開的門,他們起得很早,回得更晚。我開始失眠,總在半夜里等靠近窗口的幾家租棚戶回來,刷牙、洗臉、大聲說話……我不想驚動他們,直到四周都安靜了,方才入睡。
早晨醒來,又是一個艷陽天。從正式上班后,工作開始滿負荷,我的腳步匆匆。很快不見了老板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經(jīng)?匆娝(xùn)斥員工時兇神惡煞的嘴臉,雖不對我,但卻感到悲哀,我的明天也許也是這般。
我羨慕這里閑來無事的人們,他們都是當(dāng)?shù)厝,依靠土地迅速致富。男人似乎比較忙一些,所以我觀察最多的是這里的女人。女人是母親、是妻子、是女兒,可以代表。她們是城市的土著,跟不上時尚的腳步,卻又想拼命地追趕,不致落伍。于是,她們以大紅大紫和濃妝厚粉來裝扮自己,并招搖過市。我透過這些看見她們骨子里的樸實。你若是向她們問路,一定會很熱情地回答你,雖然一句也不曾聽懂,但你能感受得到。城市和鄉(xiāng)村原本只有一線之遙,時間能褪去泥土的痕跡。
我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開始了生活。
某些日子,我也困惑:希望是什么,是一條狗?
三
城市是有表情的——大方、熱情、猥瑣、膽怯,它來自于這里的人們,組成了這個豐富的城市。某些時候,它和人一樣,嫌貧愛富。這也沒什么不好,它提醒我們來到這里要自律、自強,積攢財富,守住淳樸,獲得城市的尊敬。
作為外鄉(xiāng)人,走在大街上總能感受冷漠的眼神,這是城市給我的表情,我是無法擺脫的。走在街頭,我把自己藏在裹緊身體的衣服后,留出雙眼,冰涼地打量著整個城市。當(dāng)四目相對的時候,在別人的眼里我讀出不屑,相信他也能感受我的反抗。
城市的傲慢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吐一口吐沫:終有一天,我也住在天堂。
四
常年在外的人很可憐,電話是維系親情和愛情的唯一途徑。電話的發(fā)明,好,也不好。它快捷,聽其聲如見其人,但如果用書信表達,則可多些捉摸,多些等待。
圣誕節(jié)那天晚上,天空開始陰霾,雪,作勢飄飛。近年關(guān),同事談?wù)撟疃嗟谋闶牵夯丶摇J堑,一年就這么結(jié)束了,有錢沒錢,都該回家過年了。打工的唯一目的便是掙錢,但是,在這個時候人們似乎又不那么在乎當(dāng)初的目的了。有人開始計算離家的日子,并比較誰家更遠一些。誰的家比較遠一些呢?我對他們說:誰沒回家,在這里呆的時間最長,誰離家便最遠。一同事笑:我離家七個月零六天了。屋子忽然很靜,他記得太清楚了,歲月經(jīng)他這么一丈量,便既短促,又漫長了。七個月零六天是個什么樣的長度單位呢?是我們心里的長度單位,我們用它折算城市與家人的距離。
我一直琢磨這個長度,直到夜爬上來騎在對面的屋頂。
五
一說到城市的夜,便霓虹燦爛。
我走在街頭,發(fā)現(xiàn)人們在燈光中笑得更真誠。
一直走,往燈火闌珊處走去,城市開始不像城市。燈火是城市里夜的靈魂,失去燈火,夜一時間沒了方向。我開始懷疑城市的燈火,因為它明亮不如白晝,昏暗不如油燈;我開始懷疑人們在燈火中真誠的笑容,因為一離開這些燈火,人們便急匆匆地將自己包裹,豎起大衣領(lǐng)子,只露出喘著白氣的嘴和一雙晦澀的眼睛。
城市的燈火美則美,在于曖昧。就這么,我看見另一些燈火,另一種夜色。整條街都亮著燈,但是整條街都昏黃,店內(nèi)用紅布簾子覆蓋,透出粉色的光,我們稱之為“小姐”的將簾子拉一條縫,伸出穿皮靴的腳和一段白腿,晃悠悠地誘惑著過往的人……街和街之間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強烈的反差卻讓我喘不過氣。
燈光下有很多故事,但再沒有新的,如同歐洲古代傳說中的哈里希島上姐姐為喚回弟弟在窗前點燃長夜孤燈的感人故事出現(xiàn)。我覺得自己在燈光下蒼白起來,脊梁一絲絲的冷,穿透了我的皮衣。巴門尼德劃分的對立的二元:明與暗,厚與薄,熱與冷,在與非在。此時,對于城市的明與暗、熱與冷來說,這種劃分已經(jīng)變得十分模糊了。
我不想在空虛與無聊的時候做出太荒唐的舉動,盡管同樣可笑。在陌生的城市里,里面一個世界,外面一個世界,從里面走到外面,天空依舊若無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