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客戶中有一個古怪的女人W,她其實性格挺好,并不古怪。之所以用這個非褒義詞形容她,只是因為她有一個古怪的嗜好——吃肥皂。
第一次見她吃肥皂是在咖啡館里。那時我負責我們公司的外宣業(yè)務,她是一家知名廣告公司的設計師,我們公司要拍一個企業(yè)宣傳片,經招投標相中了W的方案。那天我和她約在城南咖啡館商洽合同事宜,不料她的行為差點讓我害怕地遁走。
W是個風姿綽約的女人,白里透紅的瓜子臉,閃亮卻微微含著些許憂慮的大眼睛,玫瑰紅的小嘴,梨花燙的卷發(fā),衣著也相當時尚,完全符合一個女設計師的氣質和職業(yè)特征。她優(yōu)雅大方地在我對面坐下來,拿出厚厚的方案設計,沒等咖啡上桌便開始口若懸河地向我闡釋起她的設計理念。這時waiter端上了我們點的拿鐵,令我驚訝甚至有些恐懼的是,她沒喝,也沒添加咖啡伴侶或黃油,而是從容不迫地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個包裝得挺精致的小東西,像是塊方糖,然后用桌上的餐刀削了一點點下來,扔進了拿鐵里,隨手又拿小勺攪拌了幾下,一陣木瓜乳的味道瞬間彌漫開來。
我正思忖這女人怎么如此矯情,連咖啡糖都要隨身攜帶,難不成是潔癖?卻一眼瞥見那小東西的包裝紙上的“soap”(肥皂)字樣,還是法國名牌歐舒丹呢,我頓時大驚失色地感到自己遇上了瘋子。
我長大了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你?!吃?!肥?!皂?!”
她并沒有不好意思,抬起臉看看我,再看看泛著白花花皂花的杯子,不徐不疾地呷了一口,從容不迫地說:“對呀,搞藝術設計的嘛,多少有點神經質。”
我以為我在不經意間冒犯了她,便說:“不是說,這東西是氫氧化鈉做的,吃了傷胃嗎?你不怕?”
“我知道呀,但我吃了兩年了,每年體檢,啥事也沒有,大概我的胃不同于常人,早就被香皂洗得干干凈凈了吧。”
我便不再說什么。那一天除了談方案,我們沒有再對“肥皂事件”展開更深一步的探討。那天的氛圍也出奇地融洽,仿佛那些五彩繽紛的肥皂泡發(fā)揮了魔力,把我們包圍在友好的氣氛中,周遭一切嘈雜與喧擾都不存在了。合同最終順利簽下,我記得我們的結束語是——
我說:“你是個有故事的人。”
她說:“有機會我慢慢告訴你一切。”
我們說:“后會有期。”
后來我們竟然真的成為了朋友,真是很神奇。我們的職業(yè)、身份、性格、愛好迥異,甚至從外表看,根本不是一路人。唯一能解釋我們成為朋友的原因,大概是我對有故事的人有著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吧,我庸庸碌碌地在世間存在著,乏善可陳,乏惡可述。我們在微信里經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周末的時候偶爾也會相約在那家熟悉的城南咖啡館,我早已對她吃肥皂的行為習以為常。
再熟悉一點的時候,我問她是不是體內缺少某種元素,所以要從肥皂中得到補償。我聽說過國外有些“異食癥”患者,往往因為體內缺少某些微量元素,喜歡吃諸如鐵釘樹葉等等奇奇怪怪的東西。但她反詰式的回答更令我吃驚:“你不覺得香皂的氣味很令人舒服和著迷嗎?”我說,舒服也只是嗅覺上的啊,據說肥皂吃起來可是又苦又澀的。當然,我終究不敵她的伶牙俐齒,任憑她自圓其說,畢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某些人的味蕾或許非同尋常吧。
直到有一天,我在她的長微博上看到了這樣唯美而凄楚的文字,我才明白了一切。
明天就是你要結婚的日子了,可惜新娘不是我。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梁靜茹的旋律,一直在我腦海里回蕩。我又吃下了一塊香皂,知道嗎,這是我專門為你做的手工皂,薰衣草精油的。你說你讀博壓力大,常常睡不好,我特意讓我在法國的朋友代購了一瓶薰衣草精油,花了兩個月做了這塊皂,希望在你生日那天送給你,以后睡覺時放在枕邊,就會安神了?墒牵阌肋h都收不到了。
我左盼右盼盼到了你生日那天,來到理科樓下,算好你出現的時間,是的,五年了,我早已對你的作息了如指掌?墒,當你牽著我的閨蜜S的手出現時,我的心碎了一地。
曾無數次對電視劇中閨蜜化身小三的狗血情節(jié)嗤之以鼻,沒想到我竟然也成了這部諷刺大戲中的主角。而且,S是我的本科同學,又是你的博士師妹。我更無法接受,趁你們沒看到我的時候,我跑開了,回到宿舍,沒有刀,沒有安眠藥,我順手拿起陽臺上的雕牌藍色洗衣皂,像啃面包一樣狂吃不已,就這樣了結吧,肥皂味道再苦再難吃,又怎么會比得上我心中的苦澀和酸楚?
命運還是眷顧我的,我只是嘔吐了,竟然自己掛了120去了醫(yī)院,洗了胃,卻什么事也沒有。命運更眷顧我的是,沒有派你在我崩潰之時來到我眼前做任何解釋,不然我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舉動。
后來你給我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你說你媽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因為我是個體制外的職場女強人,每天除了加班就是加班,以后哪有時間生孩子照顧家庭?而S是鐵定留校當大學老師了,工作穩(wěn)定輕松,時間自由,社會地位也高。我不怪你,只怪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你這個媽寶,白白付出了五年的感情。
說來也怪,此后我竟然迷上了吃肥皂,而且怎么吃都沒事。真是戲謔,人們常說,上帝為你關閉一扇門的時候必然為你打開一扇窗,呵呵,上帝讓我們走到了彼此的盡頭,卻賦予了我一項特異功能。
再見了,美麗的往昔。
看完W的文字,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詩:“中國女人的命運,從來都刻在子宮。”事業(yè)再飛黃騰達的女人,若沒有在規(guī)定時間內傳宗接代,便還是會在世俗中低人一等。
W說過,她不想結婚了,幾年后她只身去了法國一家跨國公司,她說自己現在很幸福很自在。
我在QQ視頻里問她,你還吃肥皂嗎?
她一莞爾:“我為一家日化公司設計肥皂,產品銷路好得不得了呢,這么貴的皂皂我哪舍得吃?”
我為她高興。
“對了”,她又像敘述別人的故事那樣若無其事地說,“聽我們同學說,我前男友和S離婚了,因為S讀完博士年近30了,查出了不孕不育。”
她問:“又是他媽媽讓離的吧?”
“也許吧,天曉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