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旦步入中年，便像過河的竹子，許多事情身不由己。就如帶老媽旅行一事，盡管只是十天、八天，實施起來，仍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媽今年八十歲整。(身體硬朗)有一子三女。鑒于母親年事已高，很久以來，一直想與大姐、二姐帶上老媽出去一趟。愉悅身心的同時也好作為百年之后母親留給我們的一筆精神財富——供心靈追思，讓后人吟味。
寄情山水、釋放胸臆，于人生來講，當然是一項不可多得的消費舉措。不過，于偏遠遼北、普通的農(nóng)民家庭，顯然是有些難度的。
為使此次行程順利成行，同幾年前有過的一次省內(nèi)旅行一樣，母親與二姐的費用均由我出。只要能去就好。
二姐還好，只要避開農(nóng)時;問題在于大姐：雖然業(yè)已退休(教師)，但養(yǎng)殖這東西，離開人一天也難。從春盼到秋，又從秋望到冬。倏忽間，兩年過去了。
今年伊始，忽又想起此事。一番咨詢下來，旅行社幾乎同一口徑：均嫌老媽年齡偏大而拒收。即便聲明一行四人，謹慎之余,依然要我先將其他三人的身份信息傳過去后，再做定奪。
這樣的迭有經(jīng)歷在前兩年是不曾遭遇的。因此，越發(fā)有一種緊迫感——時不待我。今年，必須出去了!否則，百年之后，母親留給我們的，怕也只有“江河濤濤”了。
來自心靈的催迫讓每一次看好出行路線，與旅行社一番切磋受阻后都要大哭一場。
那邊，不知情，尚體會不到自己業(yè)已年邁的母親，一直殷切期盼著我的好消息�？墒�，只有我自己知道：之前，總以為在財力得到解決后，時間便是最主要的問題。而今，卻全在其次。
大姐，你到底啥時有空?再不走，怕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我都等你兩年了。這也是母親今生最后的機會了……聽我一副哭腔，言辭懇切，終于答應一切由我做主。
僅僅一次旅行，便這么難?如果僅僅考慮母親自己，當然容易。問題在于：我們娘四個，一個都不能少。
母親的四個兒女中，我屬最小。市、縣兩棲(工作在縣城)。其他姊妹均住在相隔不遠的鄉(xiāng)村。哥哥(村書記)與大姐，出行只是時間問題。唯獨老實、木訥的二姐，條件最弱。設(shè)若不做支持，從未用過手機的她，旅行怕也只是一種虛幻的想法抑或今生注定將失去與母親一同遠行的唯一機會。
姊妹再多，都是一個集體。必須步調(diào)一致!
最終敲定方案：夕陽紅雙臥十日大華東全景游(她們是初游，我是重來)。五月八日出發(fā)。
大家最好先來我工作的城市，休整兩天，也好做些行前準備。臨行，我跟大姐商量：心情好，去哪都是旅游。大家聚在一起，呆兩天，到出發(fā)當天，再打車去市里(90多公里)與大部隊會合。原本，大家也是通過的，可最后關(guān)頭，還是如我以往一直擔心的那樣，計劃流產(chǎn)了。(大姐自己先去了市里女兒家)。
二姐雖然長我五歲，方方面面與年邁的母親一樣，仍要我全面照顧。驅(qū)車前往時，隨車帶去一個行李箱、通過N次電話，分別給二人理過發(fā)后終于上車了。還好，東西不是太多(母親的衣服提前為大姐帶走)。
夕陽紅團不同于年輕人。節(jié)奏比較慢。一去十六小時(沈陽——南京)車程，不得不做些必要的準備(飲食、水果)。
你大姐說了，她還帶吃的呢!看我飯盒、餐叉、水果、雞蛋、小菜，辣醬等等，大包小包的，母親說我。唉，還是自己做吧，踏實。獨立才是面對世界的武器。
八號上午，“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我們到達車站的第一時間便與大姐會合。然后便是除了我貌似年輕外的一群老人們。
二
翌日午后，我們一行四十人的老年團體(有夫妻、姊妹、母女、姐們、還有一對母女帶了兩個小男孩)如期到達南京中山陵公園開放眼望去，其前臨蒼茫平川，后距巍峨壁障。莊嚴簡樸，氣勢宏偉。讓前來拜謁者感觸良多。
夫子廟前，我們或以河水或以門楣為背景，彼此拍照留念。讀著秦淮河邊醒目的碑文，忽然想起舊日作家朱自清筆下的《槳聲燈影秦淮河》來：透過這煙靄，在暗暗的水波里，又逗起縷縷的明漪。在這薄靄和微漪里，聽著那悠然的間歇的槳聲，誰能不引入他的美夢去呢?
江南，氣候澄和、風物閑美。讓參與其中的人們不覺欣然、沉醉。
你們房間也是很大噪音?翌日一見面大姐便問我。昨晚，我們一夜無眠(大姐與母親一個房間)。那個房間的噪音實在太大了。說不好是什么聲音……是嗎?為啥不早說?還以為都這樣呢!見我愕然，接著又說(囿于入住時間頗晚，房間安排未做強調(diào)。本以為能像火車鋪位一樣排在一起呢)。一路車馬勞頓，稍有緩解的心呼的一下緊縮起來：已是坐了一天一夜火車的母親，昨晚又沒能休息好，今天的出行能吃得消?甚至這日后八天的行程是否會順利(母親是團里最年長的一位)，是否該與這個缺乏經(jīng)驗的導游做下說明?一連串的問題在我心里七上八下。
地接是一名男導。說話語氣不很溫柔。不過，工作起來還是比較負責任。諸如一路的講解頗顯細致與專業(yè)。華東，是全國的前沿城市，景色當然首選。更為難得的是季節(jié)給力。有道是：煙花三月下?lián)P州。說的正是這個季節(jié)。見老媽體力尚可，興致高昂，不免感嘆：“看似簡單的一次旅行，張羅了多長時間啊!拖拖拉拉的一行四人，到底被我安排來了”。我來、我見、我征服(拿破侖名言)。又一次見證了。
媽，你說你老姑娘能耐不?說領(lǐng)你去哪就去哪。也行吧?那是了!母親笑瞇瞇的回應著。還想去哪?上天入地，有你老姑娘在，都不是事!那一刻，被我摟著肩膀的母親喜不自禁，幸福滿滿。
兩個房間終于能被安排在一起了(已作強調(diào))。視線之內(nèi)，能時刻監(jiān)護到母親的起居，心里自然安穩(wěn)了許多。大家每天換一套衣服，興致高昂中吃著南方新鮮的水果;或挽著老媽花前樹下合影留念，愜意自不必說。
老媽拉肚子了。已經(jīng)三次了。徜徉間，大姐小聲告訴我。“冷炮”襲來，毫無準備的我，眼睛立馬睜大一寸。天吶!不早說?還以為一時半會能好呢!見我略有嗔怪，母親有些尷尬的應和著。這才是呢!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瞬間襲來。意興闌珊中勉強吃過晚飯，安頓好母親與二姐，兵分兩路的大姐與我出發(fā)了。
晚夕時分，無錫的街頭陽光和煦、晴柔。從賓館出來，一條說不出名字的河流清澈見底，幽幽靜靜。堤岸上，隱于密匝匝的柳絲里的小鳥的啁啾，宛如一聲聲焦急的催促。借著新生的晚涼與河上的微風，我們一路向市里奔去。
繁華街市，有超市、飯店、商店……唯獨藥店遍尋不著。一千多米過去，又經(jīng)一路問詢，終于尋得一盒止瀉藥品來。
看著躺在手里的扁長藥盒，分明攥著的是我一夜的優(yōu)質(zhì)睡眠。
三人熟為寶。幾天相處下來，早已天下一家人了。聽說我們?nèi)齻�女兒領(lǐng)老媽出來，團里人羨慕不已。每有余閑，總有人與母親搭訕。恭維母親有福：我說：這前后座坐的都是你女兒呀?團里一小的姥姥聽說后也來問母親�；卮痖g，老媽的臉上早已幸福的樂開了花。
位于紹興市的魯迅故居是憑身份證免費參觀的。門前闊大的廣場上照完相后，復準備進去一飽眼福時，忽然如夢方醒：完了，我的身份證落到杭州了�？粗蠹殷@異的眼神，昨晚的一幕徐徐展開：入住后，只有大姐來過的房門便再也鎖不上了。等鬧鬧騰騰、送走兩個維修工人(修了很長時間)，早把身份證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順手放房卡袋子里了)。
等我電話、電話、電話，一路遍尋無果后，只好在魯迅家的過堂里照相、休息。
雖然只是過堂，卻也足以讓人瞠目：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青磚建筑。過堂里四根黑漆大柱上掛有兩幅抱對：“虛能引和靜能生悟，仰以察古俯以觀今”;“持其志無暴其氣，敏于事而慎于言”。滲透出主人家的道教思想和儒家禮學。連同正面墻上松鶴圖字畫，更加顯現(xiàn)出魯迅家族鼎盛時期的大氣、莊嚴的大戶人家氣魄。
呀，我的包呢(大姐背著)?看母親一臉驚訝，全心傾入一個靜謐、古遠、雅致氛圍里的我們，一下子嚴肅起來。從衛(wèi)生間出來，也沒去哪呀?情急之下，像受了電擊似的大姐直奔衛(wèi)生間跑去。里面有個包……正當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衛(wèi)生間門口時，兩個剛從里面出來的中年女人如是說。在呢!立時，一個黑色的立式帆布背包 進入了我們的視線。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今天，這是怎么了?稍作穩(wěn)定后便若有所悟：不愧是夕陽紅團。從外表看，都還整齊;實際上，稀里糊涂的，儼然一車隱形炸彈，隨時都有引爆的可能。
晚上，辦理入住時，我叮囑大姐在大廳等我，我們(團里又一個丟身份證的)去派出所開證明(直到回來，每天都要開具轄區(qū)證明)。
等我們勝利歸來時，吧臺業(yè)已空無一人。得知我們的兩個房間被莫名安排在一個L型走廊的兩個端點上，千頭萬緒的我火氣騰地上來了：翌日的行程為普陀山(一天)。中午無餐。這就需要務必于前一天晚上自行準備好食物(我們包里有無錫排骨、東坡肉等，只是普陀山必須素食)。想著明天尚未落實的四個人的午餐;一時又聯(lián)系不上大姐他們;時間是否還允許我去趟尚不知地理方位的超市?而明天所帶的東西尚未作出調(diào)整(住兩宿)，隔山吊遠的兩個房間該叫我們?nèi)绾渭骖?越想，心里越急。
茫然中，“孤軍奮戰(zhàn)”的我簡直火上房了。
大姐終于難得有一回擔當(買好明天的午餐，正在回來的路上)。但是，關(guān)于導游的分房安排無論如何不能讓我接受：萬一老媽有個突發(fā)事件，是我們監(jiān)管不力?還是第三方責任?
全陪導游終于被忍無可忍的我追了回來(在外面)。聽到輕描淡寫的明早給我調(diào)房的回復，簡直讓我無語：凡事都等明天還有意義?
無言的僵持中，導游一個人走了。
剛洗過澡，便聽有人敲門�；琶μ咨纤挂豢�，是本團的兩名老者(母親隔壁房間的)。告訴我們：導游說換房間。335號，千萬別找錯了。無奈，只穿一條睡裙，還光著屁股的我，拖拖拉拉的被發(fā)配走了。虛光下，長長的走廊里，兩個旅行箱(二姐與我)執(zhí)拗的被拖行在地毯上，一如征戰(zhàn)了一天、無限疲憊的軀體，緩慢、沉重。而正疑惑于335房門緊閉時，走出來一個中年女人：我都住了好幾天了，怎么又成了你們的了?是336，告訴錯了!聽到外面講話，大姐開門走了出來
夜未央。稍作喘息、撩開窗簾向外望去：深邃的夜空下，高樓林立，燈光如海。霓虹閃爍中，看似萬家燈火，歌舞升平，有誰知道幾家歡樂幾家愁?!
四年時間過得好快。一晃，大半行程業(yè)已結(jié)束。
一個四十人的老年團體，囿于兩個孩子的積極參與，氣氛活躍了不少。二寶(一歲半)尚在哺乳。只會發(fā)幾個簡單的音符�；蛟S是跟團里的人混熟了，看誰都不陌生。一天天跟大人一樣，摸爬滾打下來，一點不急鬧。
大巴車上，姥姥(座位與我并排)用一個礦泉水瓶剛給二寶接完尿，這一老一小便為半瓶溫熱的淺黃色液體爭奪開了。無限掙扎中，不明所以的二寶小臉漲得通紅，非要徒手奪下，一飲為快。逗得大家一陣好笑。
上海是我們此次行程的最后一站。就城隍廟的前世今生，導游為我們講了許多。這些天來，宜人的氣候讓浸沐其中的數(shù)不清的樟木、紫藤自在的舒展著枝葉股杈。像剛剛涂過油脂一般，潔凈閃亮。在這樣的生命恩典里，難得聚在一起的我們，一同贊念著，歡愉著，向著無垠的長天大地，向著無限的生命密境，去追逐永恒的存在，去領(lǐng)受造物的壯美。(三百多張照片里，僅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集體照，我與大姐的合影只有一張。其它基本均是她們?nèi)?。
歷史總被賦予某種意義之后，才讓后人苦苦追尋，久久沉思。徜徉于蔣介石的老家——奉化溪口，小城干凈、緊致。道旁蒼綠的梧桐樹上整齊的掛著紅色的古式燈籠。明麗點綴中，恍然覺得：那熙來攘往的都市圖景背后，隱然升騰著另一個時代的蒼茫烽煙。從一種立體的空間里，更為強烈的，是沉潛于時間之內(nèi)的某種隱秘的內(nèi)心體驗。
大巴車上，想著一場旅行即將結(jié)束以及幾天來的方方面面，情緒突然失控的我淚水奔涌：很多時候，好多農(nóng)民活的就像莊稼，生在這片土地上，長在這片土地上，最后，又倒在這片土地上。原本，出自一個善意的出發(fā)點，花錢費力的帶著大家出來游玩，可是，一路下來，林林總總，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諸如：有天夜里，半寐中，忽然醒來，提醒少有出行經(jīng)驗的二姐：明天穿什么衣服?都拿出來了?諸如曾經(jīng)單槍匹馬走過十幾個國家，均未發(fā)生任何意外，這次，竟把隨身攜帶的身份證掉在了賓館里……自從定好行程的那天起，整個神經(jīng)始終處于緊張的緊繃狀態(tài)。超負荷的壓力讓已不再年輕的我遠遠失去了游玩的耐性。甚至有時好話一樣不能好說……
很多時候，人的道德、責任、耐心、意志等諸多本真的美意會為無法避開的生理因素所掣肘，無奈至暌離本初。
所有的不良情緒都是生活不如意下的習慣性表達。這些，難得出來旅游一次的母親與姐姐們是否理解?玩的又是否盡興?而無聲的隱忍中，于本質(zhì)里無限悲憫的我，同樣又是一種不小的克服……無聲的浩嘆中，多么希望自己有如孫悟空一般的非凡能力，讓大家玩的更好，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做一件事情，不僅要有魄力、精力、能力、耐力，重要的還要有體力。
你不冷?我冷了(空調(diào))�？次医o兩個膝蓋各戴了一頂帽子。低頭間，果然看見大巴車上、未解吾意的母親，米色褲子上醒目地套著兩頂小紅帽(團里發(fā)的)。為此，禁不住破涕為笑。
俗話說：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乏其體膚……回來時，正值我的生理周期到了。并且廿多年里、一反常態(tài)的來勢洶涌。尚未及上車，泛濫的經(jīng)血已經(jīng)不可收拾了。找好座位后，找出內(nèi)褲和另一條僅有的黑裙子，洗漱完畢后，終于敢小坐一會了。
上海——沈陽，廿個小時車程。“滔滔江河”中還是將萬千呵護中的兩層白色床單及一個床墊弄個透濕。不洗會罰款?夜半，迷迷糊糊的大姐看著我洗好的床單(床墊被我翻轉(zhuǎn)過來)，小聲問我。罰不罰不重要，做人要有底線。我也只能做到這些。
窗外(凌晨四點)，夜色微茫。照到了車廂里，因而把昏暗稍稍破開了點。過道上，偶爾一兩個人面向窗外默坐。一手捋著長發(fā)、一手拎著血褲子(不敢貼身)，兩條大腿內(nèi)側(cè)，如同兩條紅色的小溪，汩汩流淌(拖鞋里已成血汪)。去往衛(wèi)生間的那一刻，儼然一名奔赴刑場的女壯士。
與滔天經(jīng)血搏斗了一夜，虛弱無力中忽然想起以往自己的飛機旅行來，心中不免五味雜陳。
一路上。想到的，未想到的，該發(fā)生的，不該發(fā)生的，都發(fā)生了。好在母親一路平安，再大的辛苦均可忽略不計抑或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人活七十古來稀。我深深地懂得無奈的年齡帶給母親莫大的不便。原本計劃到達沈陽后，休息兩天，再送她們回去(大姐下車去女兒家了)�？墒�，同樣年邁的婆婆又住院了(未及到家，電話已經(jīng)過來)。
翌日，兼去探望病中的婆婆，無奈將一路疲憊與風塵的母親與二姐一徑送回了家里。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此行，總行程5500公里，共計游覽了11座城市。一個都沒有少，安安全全完成了一樁夙愿。欣喜之余似乎也成全了一個飽滿的人生。 |
大校網(wǎng)站
聯(lián)系我們
公安機關(guān)備案號：6101160200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