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與街道僅有一墻之隔。
我嘆了口氣,就著透過宿舍門上的小窗照進來的微弱燈光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啊,街上的女人怎么還在罵個不停?
女人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喝多了酒,我已經(jīng)聽她把那個負心漢反反復復罵了幾十遍:她對他千般好,他卻萬般嫌;她一顆真心,他腳踏兩船,云云。
我聽見室友焦躁地翻了個身,嘴里嘀咕著什么,好似有些同情,又好似不大耐煩;舍務老師已經(jīng)在走廊走了數(shù)個來回,期間時不時的尖刻喊聲回蕩在宿舍樓里,教我們知道有幾個寢室的深夜臥談會不慎被她抓了現(xiàn)行,明天會被排在扣分表的第一位,再用紅筆標記出來,像白色墻面上的蚊子血。
我仍側著耳朵,聽到女人的咒罵漸漸化成崩潰的大哭,一聲,一聲,在黑夜里格外清晰,直直刺進我的耳膜,竟連舍務老師的尖叫聲都給掩蓋過去。
室友不知道又翻來覆去幾次,我隱約聽見有低聲的勸慰響起來,許是女人的家人終于趕來,要把她帶回家里去,勸她忘掉薄情郎,再做女王。
室友終于不再翻身,呼吸慢慢變得舒緩,大概美麗夢境已經(jīng)構筑完成;舍務老師終于結束了她的巡查,回到寢室,打開門,再關上,吱——呀——,顫巍巍的,像極了風燭殘年的白發(fā)老先生拄著拐杖用極慢的速度走到路盡頭的佝僂背影。
夜終于安靜下來,我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我想起幾日前的一個夜晚,竟有人吟了一闕《滿江紅》:“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那人大約是個中年男子,聲音渾厚有力,腔調抑揚頓挫,濃重的東北口音,更添幾分豪爽大氣,透著股將軍沙場百戰(zhàn)的浩然之氣和俠客仗劍四方的瀟灑不羈,這樣的感覺倒是極其罕見的,我不曉得為何會有人在經(jīng)歷生活的打磨之后還會持有這樣的赤子心,似乎仍是石中璞玉,未經(jīng)風霜般的純真。我想,許是他有什么開心事,與友人相約在良宵痛飲了一番,不然何以如此昂揚?
那時室友已經(jīng)睡得沉了,并不知道在某個深夜曾有這樣一個這樣會吟《滿江紅》的人出現(xiàn),而輾轉反側不曾入睡的我又何其有幸聆聽這一場豪氣干云的英雄志?
月光溫柔地擠到我的枕側,我困倦地闔上眼,拋掉滿腦子的題目,像計算機把一切都重歸于零。我迷迷糊糊地想著,明晚又會出現(xiàn)什么聲音呢?如果可以,請讓我傾聽星辰低語,微風附和,與我同眠,讓我夢見一曲童年歌謠。
夜晚有多好?好到人間悲喜可以相通。
此刻所有的語言都最真摯,所有的語言都會被聽到,所有的語言都會被懂得。
夜啊,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