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陣子去了一趟外地,和同事一道的。走的時候,頭稍稍有點暈。
我們住在這個城市的二環(huán)路邊,離市中心較遠,我很歡喜。吃過晚飯后,天還未暗下來,同事約我坐地鐵去一環(huán)的商業(yè)街看看。我說想去附近的田里走走,他很詫異,“你不是在農(nóng)村長大的嗎?這么多年還沒看夠啊?”我終究沒有陪他。
同事不知道,坐高鐵來的路上,我沒有像他一樣和人打牌,也沒有睡著,雖然這樣的天氣容易犯困。就貼在冰涼的窗邊,略過一座座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繁華街區(qū),只為了看那碧波蕩漾的麥浪,金黃似海的油菜,正在田中勞作的一個個年老的和年輕的身影。為什么要緊貼著窗子呢?因為這份冰涼才使我感覺是確實的。二個多小時的路程,我的眼睛絲毫不覺得累,頭也不昏昏然了。
站在這座陌生城市的田埂上,我一下子親切了,之前我并沒有來過這里的。我走過一條又一條細細的田埂,踏過無數(shù)小草的頭頂,嗅了又嗅說不出名字的各色野花。還是不夠。我俯下身來,脫下鞋襪,趴在田里。任由那地下的泥土芬芳往上冒,鉆入鼻腔。我使勁呼吸著,什么時候的我變得如此貪婪呀。讓臉龐和大地接吻,泥土是她的皮膚,小草是她皮膚上的絨毛。這絨毛可真多呀,密密的,一望無際;柔柔的,捧著我的臉,綿綿地給我撓癢;韌韌的,我一動,她被壓著的身子馬上彈回來。原來的我每到異地總有一種焦慮感,為有太多陌生的地方。今天遇到了如許熟悉的面孔,我心里著實寧靜了不少。
最喜的是去民俗博物館了。那些掛在墻上的大小眼的簸箕、篩子,雨天插秧穿的蓑衣、斗笠,收割的鐮刀、捆綁的草繩,昏暗中黃亮的煤油燈、堆在墻角的木片水車、銹跡斑斑的犁鏵、“人字形”的牛軛、摟土的釘耙、搜草的洋叉、揚場的木锨……讓我久久不愿離開。是我太戀舊了么?現(xiàn)在的我還不到四十,不算老呀。那自己又為什么獨獨喜歡這些呢?就像一個孩子被棒棒糖輕輕地將魂兒說勾就給勾走了。
出差回來后的周六,迫不及待的我家去了一趟。和父親隨便聊了幾句家常,我就去了地里。各種各樣的植物高矮不齊地站著,像在接引我,時不時點點頭,彎彎腰去。幾只白的、灰的、黑的土狗,在地里追逐著,撕咬著,其實它們并不是在打架,是抱著摔跤,玩著哩,只是把小草壓疼了吧。不遠處,一個父親把他一歲多的兒子放在田壟上,屁股下面就是新翻的泥土,自己干著農(nóng)活。怕孩子著急,又返回來,折了一根狗尾巴草,一尺多長,一頭拴著個螞蚱,放在孩子手心。說它是狗尾巴草,是因為它的末端小拇指長短指肚兒粗細,毛嘟嘟的,倒過來,真的像小狗的尾巴,我小時候常玩的。又掐了幾朵紫的、紅的、粉的小花兒,孩子不著急了。孩子的母親輕聲嗔道,“男孩子,給他玩什么花呢。”就編了個柳條冠子,隨手套在兒子頭上。孩子更興奮了,手舞足蹈。年輕的父母便安心地忙著地里的莊稼去了。
我癡癡地看了他們許久,孩子,孩子的父母。我很是羨慕,他們可以如許距離地和泥土親近。而我卻走出這片土地十多年了,我的雙手雙腳已脫離她太長時間。我一直以為自己回不來了,這片土地。現(xiàn)在我知道,我可以的,我的魂兒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她的。
妻子在一旁催促:“看什么呢?趕緊回去吧,爸等著我們吃飯呢。”我折了兩根狗尾巴草,一根自己手里摩挲著,一根交給妻子,“回頭帶給兒子吧。”“他現(xiàn)在還玩這個嗎?”我也不知道。但她還是拿著了。我讓她先走,妻子遂在前面的小路上一邊用微信和別人聊著什么,一邊等著我。
我又癡癡地看了好一會,才走。前面的妻子這時變得更小了。
妻子不知道的,我想做那個田壟上的嬰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