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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瘋子軼事

謝家雄

  然而怎么不算偷呢。我刻骨銘心地覺得。認(rèn)為。在我長大后。包括長大后的再之后。

  引子:孔乙己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

  (摘自魯迅小說《孔乙己》)

  一

  大概在小學(xué)二、三年級,我七、八歲,具體是什么時候,具體是哪年哪月、哪日哪時,我也說不出個準(zhǔn)確時間,當(dāng)然這與我今天要說的事也有極大的關(guān)系,它本身就注定了不可能有個準(zhǔn)確的時間,讓我掐時掐點(diǎn),把時間一刀切下,然后截取個點(diǎn),或面:具體的某年某月、某日某時,當(dāng)作事情的起始,然后說起。而且一個人的成長,一種興趣、習(xí)慣的養(yǎng)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它得慢慢發(fā)展,就如我對書的癡迷,或瘋狂。

  從公元一九八幾年開始——至于幾年,大概就在我小學(xué)二、三年級,或七、八歲時候,我開始對課外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千方百計弄到一本,或更多的書來讀,不,是看,就成了我最大的渴望。為了這個渴望,我創(chuàng)下了許多個“奇跡”,有的讓我現(xiàn)在都還在懊悔。

  一九八幾年的某天,剛開學(xué)了幾天的我,終于攢夠了購買小人書《神筆馬良》一角四分錢。這書我都盯了一個暑假,幸好它穩(wěn)穩(wěn)地靠在供銷社的書架,不,貨架上。好像就等著我似的,或者它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認(rèn)定我,只有我才是它的小主人,別人休想,所以它也等了我一個暑假。

  那年月,在銀行工作的父親,給我們兄妹三人零花錢,一般都是從銀行里換來一包兩分硬幣的錢(后來幾年是五分的),一天摳一枚給我,當(dāng)然也摳一枚給哥哥,妹妹讀書了也同樣摳一枚給她。

  從售貨員手中接過《神筆馬良》,我仿佛得到了一件寶貝,小心翼翼地揣進(jìn)中山裝的右口袋了,按了按,又把口袋扣緊緊地扣上,然后才心滿意足地出了供銷社。一路上,那饞蟲被勾得又長又壯,肥肥胖胖地在我的眼前瘋狂地蠕動著,但我強(qiáng)忍著,一改平時拿到一本書,就要馬上看完,那怕走著路,或蹲在廁所里,還是……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立即找來一張報紙,小心翼翼地包了書皮,才“廢寢忘食”地看了起來。但沒幾天,我又饑荒了。我不可能天天去供銷社買小人書,而且供銷社也沒有那么多的小人書供我買,不,應(yīng)該是我沒有那么多的錢去買小人書。

  幸好上了些時日的學(xué)了,死黨還是有幾個,都是些書堆里滾打了有些日子的小伙伴,就算哥們義氣不染“黑”我們,書中墨香也早把我們熏成兄弟。其中賈華是我最大的供書商,我整個小學(xué)時期所讀的《故事會》,皆來自于他。

  當(dāng)然還有我大爹家的兩個寶貝孫子,那時其父母長年在昆明做基建,經(jīng)常給他們捎書回來,都是些很好看很好看的小人書。除了跟他們借來看,還不過癮,我希望有自己的藏書,至于要有多少本書才算藏書,我倒沒想過,只是希望有幾本屬于自己的書,我也好向小伙伴們炫耀一番,甚至和大同學(xué)一樣,每天課余在陸篾屯小鎮(zhèn)上擺上一書攤,掙點(diǎn)租書錢,然后再買其他的書。我瞄上了大爹家兩孫子滿滿兩抽屜的小人書。

  一天放學(xué)回家,我們一道門的四家人都沒在,或者看不見有人在的跡象。想書想瘋的我做出一個驚人之舉,我不加思索,就推開了大爹家的門。

  那時,我們四家住的是一幢三間六樓的老式木房,我家住在靠北的兩個小樓,和我家上一把樓梯的靠北的燒間是大爹家在住,中明間和靠南的燒間是隊(duì)上的公房,和它們上一把樓梯緊挨著它們的兩個小樓是與我們這個大家隔得稍遠(yuǎn)的同姓本家在住。而緊靠同姓本家兩小樓的那個小樓還是隊(duì)上的公房,緊靠我家兩個小樓的那個小樓則是一家姓程的人家在住,外加進(jìn)大門樓上的倒灶。

  我推開了燒間大爹家的門,進(jìn)到了燒間里半間隔出的房,這時,我聽到樓上大爹那結(jié)巴的大嗓門,當(dāng)然這下他沒結(jié)巴,只兇巴巴地吼出聲:“哪個?”然后就是橡膠鞋底落在木樓板上的幾聲急促地響,沒等我做出反應(yīng),燒間樓上的門響了聲,我趕忙抽身,大爹已咚咚地從樓梯上下來,我驚魂未定,這下輪到我結(jié)巴了,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進(jìn)——進(jìn)去喝口水!”然后落荒而逃……

  真喝口水嗎?!我們家本來與大爹就走得不算那么近,而且大爹又是那種洗碗水都不愿落入外人田外人桶的人。

  真喝口水嗎?我已經(jīng)在前個月從他家“順走”一本他寶貝孫子的小人書了,雖然我自覺那回神不知鬼不覺。

  當(dāng)然大家一定會說,瞎編,二、三年級的人怎知神不知鬼不覺這個詞,甚至就算知道有這么個詞,又怎知其意,會用嗎。

  聽大家這么一說,我也覺得蠻有道理,但請大家原諒我詞語的匱乏,精神病科藥吃多了,頭腦木木的我還真不能找到一個貼近兒童,或者有兒童口吻的詞來狀寫當(dāng)時的那情況。

  不過,那時我只有趕緊逃,趕緊逃,我也不用狼狽和落荒而逃了,以免又再次落進(jìn)大家的口實(shí)。逃,我逃……好了傷疤,我又忘了疼,或茍延殘喘了些許時日,我又“活”了起來。

  家住城里的大姨媽家,是我最向往的地方,不是因?yàn)樗诔抢,也不是因(yàn)榈搅怂椅覀兡芟癯抢锶顺栽琰c(diǎn),雜醬面的,我們鄉(xiāng)下一般是不吃早點(diǎn)的;更不是因?yàn)槟艹缘酱笠痰谑程米龅拿姘,大姨爹在單位的食堂工作,是有名的大廚,各式糕點(diǎn)啥都能做。且做的忒好,大小領(lǐng)導(dǎo)都愛吃他做的點(diǎn)心面包。

  而是表哥他們有好多好多的小人書,比大爹家的兩個寶貝孫子加起來的還要多,多得多。我可以大開洋葷,一瞧就是一天兩天,不用再擔(dān)心沒有小人書瞧了。

  但我還是抵不住藏書的誘惑,每回去,都找機(jī)會順本,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shí)后來長大了,特別是工作了,每次想起,世界上根本沒有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只是別人不說,但人家心里面都跟明鏡似的。就像別人到我家,我又怎不知道有沒丟啥。我想做到不知道都難。

  如今的我終于懂得了世間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dāng)年的神不知鬼不覺只是自欺欺人,而當(dāng)年的我還偷著樂。

  現(xiàn)在的我有時想起當(dāng)年的諸事,忒后悔,忒后悔,我不能用年少無知搪塞自己。只有悔和愧,畢竟自己的童年有這么一筆,或幾筆。讓我的往事實(shí)在不堪回首。然而一切只是剛剛開始。

  二

  供書商、死黨賈華的《故事會》,也讓我著迷,每天放學(xué)回家,我們都會相約著去他家,尤其是其又添新書時,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故事會》,當(dāng)然也有小人書,有時他還會向他鄰居本家哥哥借。

  印象里,他家的本家,在他家房子的前面些,有時,我還會跟著賈華穿過黑漆漆的弄堂,到一段石板路的盡頭的,他的本家好哥哥家去玩,但我們不是去摜屎蹦蹦(玩泥巴的一種,從溝里泥巴地里摳來一大塊泥巴,黑窯泥的最好,然后反復(fù)地搓揉,至其均勻了,就把它們做成方形或圓形的,不,圓形的更多吧,又用手指不停地?fù){,讓其成了個碗一樣,只是沒有碗底下的那轉(zhuǎn)邊,再把底面的泥巴搟得薄薄的,最好不能再薄了,然后用右手高高地舉起,使勁地往地上一闔,摔出的洞大就是贏家,對方就得用自己的泥巴去補(bǔ)上那個洞。)。

  也不是玩煙盒,就是找來各式煙盒,根據(jù)煙盒上的那種煙的價格比大,價錢貴的就贏。更不是㧹玻珠(玻璃球),就是人們常說的彈彈珠彈玻珠,每人手里握一大把,衣袋,或褲包里還揣一大坨,然后,在土路上,水泥場上,甚至有時還會彈到路邊的枯草棵,排水道里,被彈著,就得輸給贏家一顆玻珠。

  當(dāng)然跳百分(跳房子)就更不是了,這些我都愛,不,是癡迷的玩過,但再癡迷也抵不過書,不,是,課外書,不,是小人書故事會的誘惑。它們讓我迷上就放不下。今天,不,是無數(shù)次了,我隨著賈華的指引,我們輕車熟路地進(jìn)了賈華本家哥哥的家,然后,賈華拿上本家哥哥借給他的小人書——借給賈華,也等于借給了我。

  自然,君子有成人之美,當(dāng)時的我,雖然不知道這句俗語,更不知故作謙虛的意思,但受中國文化,或多或少,浸淫墨染了幾年的我,還是故作謙虛地借走了賈華的最新兩期的《故事會》,而他本家哥哥的小人書,我就慷慨謙讓了。

  回到家,我坐在我家小樓上媽媽的床邊,借著木格子窗戶射進(jìn)來的光,一坐就到媽媽在樓下喊我吃下午飯。我匆匆扒拉了一碗飯,又迅速上了樓,繼續(xù)故事會,直到天已擦黑,漸漸地看不見書上的字,但我還是舍不得放下書,眼湊近,再湊近,才想起,開了昏黃的白熾燈,但那十五瓦的小燈又抵啥事,不過,這下,我又看見那些字了。

  這種時刻即使不天天如此,但常常如此,漸漸地,我上課看不見黑板上的字,卻不知是近視,還以為是太陽光嗆著,所以坐在黑板左邊的我看不見黑板右邊的字,而那時太陽真,正曬著右邊的黑板。當(dāng)多年后,我為我越來越差的視力苦惱時,才想起當(dāng)年怎么沒有人給我敲下警鐘,如果……當(dāng)年我不僅在家廢寢忘食,在學(xué)校也把小人書故事會藏在抽屜里看。怎說視力不下降,而我的視力卻嚴(yán)重影響了我的一生。這是后話,暫且留待下文再說。

  三

  書,該買還得買。書,我仍然想擁有。所以每次進(jìn)城,我總往新華書店跑,尤其是“六·一”兒童節(jié)學(xué)校放假,我都得去趟城里的新華書店,因?yàn)檫@天新華書店的圖書搞展銷。

  我和哥哥,不,是哥哥帶著我早早地吃了早飯,然后我們哥倆就出發(fā)了,我們穿過小鎮(zhèn)陸篾屯,然后沿著河埂往城里走,河埂上雜草叢生,小路歪歪扭扭,但卻是走路進(jìn)城最近的一條路。往往我們沿著河埂走到金家邊村,然后過了水泥制品廠旁邊的橋,插上州大橋,然后,沿著公路我們進(jìn)了城。

  當(dāng)然有時我們也會在不到金家邊,就過了州大河上的另一座小木橋,然后沿著彎彎曲曲的田埂路,插到水文站,然后再在那里過了架在州大河上的水泥小橋,穿過命官營,七繞八繞,我們又撿著兩點(diǎn)一線最近的田埂,插到窯頭進(jìn)了城,如果善走,這條路線也并不比到了州大橋沿著公路進(jìn)城的第一條路線遠(yuǎn)多少,畢竟從州大橋起走公路也繞著點(diǎn)。

  兩條路在我們的如飛健步下,不,是小跑下,天涯咫尺。到了城里,我們最先去的就是老玉溪人常說的“高地上”(高地公園),當(dāng)然我們并不純粹去高地公園看猴子,主要目的還是高地公園旁,離高地公園最近的新興街上的新華書店。

  我們,不,是我,會把口袋里的零花錢,和書價一對比,再對比:“買哪本好呢,買哪兩本好呢?買哪幾本好呢?《烈火金剛》,《紅巖》;《早春二月》,《芙蓉鎮(zhèn)》,還是都買。但一角五分的米線就打水漂了。”“或者還是解書的饞,或者還是填饑腸轆轆的肚子!”而一套一套的《薛剛反唐》、《岳家將》,我想都不敢想。

  那時我們農(nóng)村人一天都只吃兩頓飯,早飯和下午飯。早飯呢一般十點(diǎn)多,不超過十一點(diǎn)鐘,就吃飯了。所以我們早上一般十點(diǎn)半就放學(xué)了,回到家,如果農(nóng)忙,大人早下地干活了,就把飯燉在鍋里。下午飯一般四點(diǎn)半就開始吃飯,我們白天呢一般兩點(diǎn)就放學(xué)了,我們回到家,或許玩陣或者做陣家庭作業(yè),大點(diǎn)的孩子就負(fù)責(zé)做下午飯,當(dāng)然也有去幫父母干點(diǎn)力所能及的“農(nóng)活”的。

  現(xiàn)在已是四點(diǎn),今天在書店逛久了,沒掌握住時間,想起來看時間,書店里的大掛鐘已指向四的刻度。想到還要走一個多小時才能回到家,我的肚子憂心忡忡。它想到我會把爸媽給的米線錢也買了書,就更憂心忡忡了。因?yàn)檫@不是不可能,知己莫如己。

  哥哥偷偷咽了下口水說:“賈雄,買吧,都買了,留下我的米線錢給你買米線吃,我還不餓!”“哥哥不餓!”我差點(diǎn)就信以為真。但一向木訥的我隱約聽見自己,不,還有哥哥的肚子里發(fā)出咕咕的響聲。我說:“哥,還是少買本吧!”說著,我卻口是心非地饞饞地看著書架上的小人書。哥哥看在眼里,拿起我挑好算好,我所有的錢夠買的書,然后又拿起兩本我愛不釋手,最終又偷偷放到一邊的《故事會》去付錢了。我很奇怪,難道哥哥身后也有兩只眼睛。

  哥哥這樣做的后果是,除了一碗米線錢,哥哥的錢也用光了。我們出了新華書店,興奮地往前走了幾十米進(jìn)了玉溪的招牌米線店,用哥哥,不,是我們最后的一角五分錢買了一碗小鍋米線。

  我在桌邊坐定,哥哥把米線擱在我面前,也在桌邊坐下。他說:“賈雄,吃!”我很想吃,但怎么也下不去筷。我把米線往哥哥面前一推,說:“哥,還是你吃吧!”看著我不肯吃,哥哥也不肯吃。我靈機(jī)一動說:“哥,還是再拿雙筷子來,我們一塊兒吃!”

  哥哥拿我沒辦法,他不吃,我也不肯吃,他就從筷子桶里抽出雙筷子,往米線碗里夾起幾根米線放進(jìn)口中,然后仔細(xì)地嚼了起來。我學(xué)著哥哥樣也夾了幾根,放進(jìn)嘴里,然后慢慢地嚼著。我們吃了半天,還有大半碗米線,哥哥似乎已經(jīng)吃飽了,我也吃飽了。我們彼此心照不宣。

  哥哥打著“飽嗝”說,我們不能浪費(fèi),說著就搛起一柱米線塞進(jìn)我的嘴里,我也不甘示弱,拍了拍“滾圓”的肚皮,舉筷搛了一大柱米線塞到哥哥的嘴里。于是我們有模有樣地我搛一柱塞進(jìn)你的嘴里,你搛一柱塞進(jìn)我的嘴中,吃著那碗仿佛永遠(yuǎn)也吃不完的米線。 “哥,你吃!”“弟,你也吃!”所有的人都看著我們,但我們吃得全神貫注有滋有味。

  終于米線還是吃完了,畢竟那碗米線不是裝在聚寶盆里,或者接在米線機(jī)上,能源源不斷地產(chǎn)出米線,讓我們哥倆,搛啊,搛啊!夾呀,夾呀!

  我心滿意足地拍著肚皮:“這米線量足,味爽!”哥哥關(guān)切地問:“弟,吃飽啦?”我夸張地嗝了下:“飽啦!”哥一個長嗝打了出來:“弟,別餓著!如果不飽,跟哥說!”我說:“那會呢,飽啦,瞧這肚子脹得都直不起腰來了!”我故意深吸了一口氣把肚皮鼓得鼓鼓的。

  然后,“艱難”地邁出幾步,又馬上駐足了:“哥,那你呢?”哥捂著肚子說:“飽啦!我都怕我飽得走不動路了!”說著,哥哥砰砰地跳著,學(xué)著爸爸樣:“梭梭米線,好趕路!”但記憶里現(xiàn)在10歲的哥哥每頓飯已開始要吃兩大碗了。當(dāng)然,我也快要吃兩平碗了。而今天不知怎地,我們就飽了,尤其是我,難道這就是大人們常說的“知識是糧,知識就是力量”嗎?

  四

  我的心又開始癢癢,它癢得我坐立不安。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我家對門的本家哥哥房間里一直放有幾本雜志,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那叫雜志,只知道那書挺招人的,而且還有一本我夢寐以求的成語詞典。我想有本自己的雜志,更想有本屬于自己的成語詞典。我想只要我一想起它,它們馬上就站到我身邊,而不用我去找人借,至少它要像我的小跟班,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這心愿漸漸地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要!我想要!我要!我被我的想要,不,是欲望壓迫得身心俱疲,然而我要的近在咫尺遠(yuǎn)在天邊,即使我只要走十來步,或三、四米,輕輕推開一扇如我家一樣的小樓門,我家的對門,一道門(大門)里我家對面的小樓門,事情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就那么簡單,我輕而易舉地邁過去了,卻沒想要我一生來后悔。

  那天,我確定,我家對門,樓下沒有人,樓上也沒有,甚至整個院子,包括我大爹家的燒間,與我們家一墻之隔的程家(樓上是一板之隔)也沒有,確切說整道門(大門)里的人家都沒有人,除了我。

  我推開了我家對門人家的門,或者灶扉門。那些年,這道門里的幾家一般都不鎖門,尤其是樓下的灶扉(廚房)門白天黑夜地開著。而我家對門的本家由于子女多,本家哥哥又成人了,能苦錢了,不能再和父母、弟弟妹妹一起擠在小樓樓上。那實(shí)在太不方便了。就把進(jìn)門左手邊隔出能放一張小床的一小間做了那位有雜志書的哥哥睡覺的地方——那時我們本地沒有把人睡覺的地方稱為臥室的習(xí)慣,況且那時的農(nóng)村哪有真正意義上的臥室。都說,睡覺的地方,或者樓上,人們馬上就明白是哪里了。我悄悄推開了對門人家的門,直奔本家哥哥的床頭。

  在那里,我繳獲了一本今古傳奇,對,只能一本,我要保證神不知鬼不覺,但做賊心虛的我還是落荒而走了,直到跑回我家小樓,關(guān)上門,我才暗暗松了口氣。然后就是找地方把書藏起來,但我們做灶扉(廚房)的小樓樓下,沒有任何隱秘的地方。我在腦中飛快地打著主意:對,樓上,樓上,到處都是藏東西的地兒。

  我伸出頭往大門方向看了看,雖然我很確定沒有人,這時候也沒有什么人會來,會回來。但我還是本能向大門方向看看,又四下瞅了瞅,再豎起耳朵聽了聽,因?yàn)殡娨暽系馁\都這么,我就以為只有這么做了,才“安全”。這是我們兄妹三人常常跑去陳家頭一戶有電視的人家看電視,我從電視上學(xué)來的。

  上到我家樓上,那藏書的地方真的應(yīng)有盡有,媽媽床下那么多紙盒,專門裝我們家所有人的鞋的廢紙箱,做針線活的針布簍,床上的鋪墊下,草席下,裝衣服的柜子里,當(dāng)然裝米的柜子是萬萬不能藏。我選擇了外間奶奶的床下,一個不起眼的廢布木箱。還有個地方,我當(dāng)時沒想起來,或者沒發(fā)現(xiàn)。就是倉,裝糧,確切說是裝谷子的倉,上面是我、哥哥和爸爸的床。我選擇了倉的另一邊,另一邊沒裝谷子,而是放一些雜物、及一些吃不掉的如洋花、藕、芋頭片曬干就用塑料袋一裝,擱里面。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這么個好地兒,激動得哭了。從此它就成了我的“藏寶洞”,或者“窩贓倉”。

  本家女兒經(jīng)常拿著玩的成語詞典,一直是我的垂涎物。但書是人家的,即使人家只是作為一種炫耀的資本,很少讓其走上正途并予正用,但我看得眼饞。現(xiàn)在我似乎才睡醒,我饞的書不僅僅是小人書故事會這類課外書。我要,我想要,但就是沒想起請自己的父母買一本給自己,甚至連一點(diǎn)這方面的意思都沒想起,或者壓根就沒絲毫反應(yīng)。難道我對書天生就是偷,非法占有嗎。難道我就是天生的賊嗎。時隔多年后,我想起這些往事,我都暗自慶幸我最終沒有成長成一個賊,就算我是天生的賊。

  對于那本成語詞典,拿到它,慢慢地成了我的心病。我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它,我拼命地命令自己,忘了它,忘了它,不想它,不想它,我才不稀罕呢,但都沒用。我又拼了命地往自己嘴的巴灌水,想把那惦記給沖跑了,沖干凈了,但也沒用。我要怎么辦,我該怎么沖干凈,我抱著自己的頭使勁兒地?fù)u著,問著,但還是不頂事。哎!做什么都沒用,都無果。那惦記就像在我心上生了根,在我腦中拔了節(jié),愈搖愈壯,愈問愈肥,最后撐破了頭,撐破了天,我恥辱地屈服了。

  成語詞典真正到手,我才發(fā)現(xiàn)這本成語詞典,是本家姐妹父親的曾用之物,上面赫赫蓋有本家姐妹父親的章:賈某升。我自覺神不知鬼不覺,但要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覺,就得把那“罪證”設(shè)法弄掉——雖然,我并不把它往罪證上引,但那顆章,真的會出賣我,至少能證明它不是我家的,更不是我的。甚至不用神知不用鬼覺,分分鐘,所有的人都知都覺了,那它真的是罪證了。即便再用多少少年 無知搪塞,也只是自欺欺人,如成語詞典里的成語《掩耳盜鈴》、《一葉障目》的人那樣。其實(sh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想到便做,我用橡皮擦了半天,那章依然屹立如泰山;我用鉛筆涂了,但純粹又一版本的掩耳盜鈴一葉障目。干脆摳去得了,但又地道的此地?zé)o銀三百兩。沒法,我決定把整個扉頁撕去,斬草除根永絕后患。翻著夢寐以求的成語詞典,我絞盡腦汁,也學(xué)以致用學(xué)到用到了許多成語。我豐收了,或者心滿意足了。但欲望的口子一旦撕開,還真有點(diǎn)難于填平。這里,我沒有欲壑難填,因?yàn)槲疫沒在成語詞典里遇到這個成語——它從未被我想起,或者它從未在我腦海里劃過,那怕流星一瞬,那怕螢火一閃。所以注定欲壑難填與我終成陌路,直至人到中年才被想起。對它來說,我的腦子還是空白一片,還是一片未曾開墾的處女地。但我的人已不純潔,至少對那時的我來說,也殃及成人后的我。

  五

  大概在我四年級的時候,我們班上由學(xué)校分派下來了一些圖書。仿佛餓了數(shù)十年的我激動地搓著手:“這么多書,這么多書”。我如魚得水,因?yàn)檫@些書都由我這位班長掌管著,同學(xué)們需要找我借,我需要呢則近水樓臺先得月?粗切⿻墩f岳全傳》、《楊家將》……滿頁滿頁的字,我開始了大快朵頤、狼吞虎咽。不愁了,終于熬完青黃不接的日子,看著抽屜里那么多的書,我發(fā)現(xiàn)我開始不饞小人書了,即使小人書仍然是我的摯愛。直到初中,有時期中、或期末考試,我都會在考試間隙,坐到北城街電影院旁的小人書書攤上,花上幾毛錢,坐在那里美美地看上一陣小人書。當(dāng)然這是后話,我也就不提了。以免跑題。

  班上的圖書,被我近水樓臺先得月了,那時,我并不知道,眼睛需要休息,人也需要休息,我完全進(jìn)入了忘我的狀態(tài),坐著拿著書看,躺著也拿著書看;走路拿著書看,蹲著廁所也拿著書看。不管是上學(xué)路上,還是放學(xué)路上,我都邊走邊捧著書,有幾次都撞在路邊樹上,幸好那時車輛少。即使為了抄近路,走田埂,我也會看眼書,再走一步。蹲在廁所里,我會看上半天書,蹲累了,就靠在廁所墻上,那時我們村子里都是那種“照半身像”,只有我們云南玉溪,尤其是我們這個地方才有的那種廁所。

  一般都是挖個大橢圓坑,用磚或者石頭把邊鑲了,然后澆塊條形水泥板,或鑿塊長條石,鋪在大橢圓坑的一邊,坑外邊與大水泥板或大長條石之間留下一道空隙作為蹲坑,然后在上面砌上土基墻,又把在這一邊的三面用土基砌成墻圍了,就成我本地人所說的“茅私(茅廁,廁所)”有的還會在“茅私”里砌上個灰圈,用于儲存煮飯燒麥草稻草產(chǎn)下的草灰,當(dāng)然也有用來堆豬糞的。這些墻,有的用沙灰粉了,有的直接露著土基,而我有時蹲著廁所看書蹲累了,就直接靠在這堵隔墻上,一蹲就是半小時,甚至更久,直到把手上正讀著的書看完了,才擦擦屁股,起身走人。

  現(xiàn)在想來,真是難為那時的我了,因?yàn)楝F(xiàn)在我得了強(qiáng)迫癥潔癖,別說是廁所墻了,甚至臥室的墻,甚至有人的衣服擦著我的衣服一下,我都會發(fā)狂,而那時,我們整村整鎮(zhèn)的廁所都不分男女,除了學(xué)校和單位上的公廁。男的進(jìn)廁所,不管大人小孩都把雞雞掏出來就往墻上噴,只是,有的習(xí)慣面朝灰圈的墻,有的習(xí)慣面朝灰圈對面的墻。當(dāng)然也有的不跨在蹲坑上,直接一進(jìn)廁所,就對著水泥板或條石上的那堵所謂的正墻噴。更甚的是有的拉肚子,如果是背對著灰圈墻,那灰圈墻的下部就會噴得到處都是。而我就靠在這樣的墻上,美美地看著書,現(xiàn)在想想簡直不可思議?赡菚r,我不僅做了,而且做得心無旁騖順理成章理所當(dāng)然,沒有什么不對,沒有什么不對勁兒,歸根到底,是我從未想過這對不對,對勁兒不對勁兒。沒想過,自然就不會在乎或介意。啊!站在2000年的我,多想回到從前,回到那時,那我就不會被潔癖把我2000年的生活搞得一片狼藉。甚至現(xiàn)在寫下這些的我,2017年的我。

  五年級的時候,我第一次接觸了武俠小說,是金庸的,叫《神劍金雕》,講的是《射雕英雄傳》之前的事,周伯通和師兄去大理國的事。這本書是同村的一位比我高一個年級的朋友借給我看的。這一本書一下子顛覆了我對課外書的認(rèn)識。尤其是這段時間電視機(jī)正播放著《射雕英雄傳》。當(dāng)然我也曾跟著哥哥走半小時的路到一個叫莊大路的小站去看錄像,看的也是《射雕英雄傳》。但有集沒集,印象不是那么深刻,至少對我這么個五年級的小學(xué)生如此,F(xiàn)在電視機(jī)里這么一放,一下吸引了我,即使電視也是去隔壁鄰舍看的。

  我拿到《神劍金雕》,是在學(xué)校順著老河梗上行七百米左右的木橋上。當(dāng)我從那位大朋友手上接過此書時,我激動得仿佛得到了一個寶貝似的。本來和書主人相約結(jié)伴一同回家的,但由于我翻開書就看了起來,那大朋友只得走幾步就停下腳催我一次:快走!最后他催煩了,搖搖頭自個走了,而我呢,十多分鐘的回家路,我竟然走出了一個小時。

  我中毒了,除了書毒,周伯通和段皇爺妃子的“愛情”也在我腦中生了根似的。那晚,我夢遺了,當(dāng)然我并不知道夢遺這類事,只是淋漓得非常痛快,但我不敢聲張,也不好意思聲張,也不知道這和尿床有什么區(qū)別,所以直到多年以后我都羞于啟齒。

  但更中毒的,是上了初中以后的我,經(jīng)過短暫沒有考上重點(diǎn)中學(xué)一中的遺憾,和發(fā)誓等到初中畢業(yè)一定要從現(xiàn)讀的二中考到一中去讀高中的決心,在學(xué)習(xí)上尤其是每次期中期末的考試,我倒是蠻拼的?蓮男W(xué)就成了書君子的我,對小說的欲望突然得到了最極致的膨脹和爆發(fā)。因?yàn)槌踔辛,一個涵蓋初中高中的完全中學(xué)的圖書室也有點(diǎn)規(guī)模了,所以初一年級,我都在借書還書中度過,更省吃儉用買著書攤地攤上的雜志,那種通俗文學(xué)的雜志。書攤地攤上只有這類雜志,我就饑不擇食了,或者順理成章了。也不知為何,那些雜志里的戀愛場面都像錫似的總烙在腦子,或夢里,遺精也成了?。

  但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提起,雖然在二中租用生產(chǎn)隊(duì)倉庫做宿舍的大宿舍里,每天晚上初三,或者高中的大談特談《少女之心》,大談特談遺精畫地圖這類的事時,仿佛還睡著的我,從不把遺精這類事與自己畫等號。甚至從來也不會想起,聽聽就過,離自己還有十萬八千里,甚至八竿子也打不著。即使,我也隱隱知道遺精是怎么回事。即使,也只是知其皮毛。

  六

  一個偶然的機(jī)會,我買到一本雜志,具體的雜志名我忘了,畢竟都時隔三十年了,但里面的一篇小說,我始終不能忘懷,因?yàn)椴痪梦覀儽镜氐膱蠹垺队裣獔蟆芬策B載了它,而且之后又被搬上銀幕。更不巧的是十年后我又知道了它竟然是我們本地的一位著名作家李石生老師寫的,那小說及電影的名字都叫《無影偵察隊(duì)》。雖然我已記不得小說或電影的很多故事情節(jié)或劇情了,但絲毫不影響我其他的記憶,尤其是小說里寫到越南女特工胡氏斐被俘后,在押解路上挑逗我押解解放軍的那段戲。那年那月,我無數(shù)次與之在夢里相見,其不是說我中國人是太監(jiān)嗎,我就樂得順?biāo)浦,然后再一槍把其斃了了事,這鏡頭總縈繞在我腦中,夢里,很多晚上我都以一場淋漓而告終。當(dāng)然我也是愛國的,這在我的潛意識和顯意識里都無可置疑。

  ——基本上,每個星期放星期回家,我都會順路到下街的書攤看看,然后湊上衣裳口袋和褲子后包里的角角錢買上一本雜志。這樣我一個人走路回家的路上就不會悶了,即便是走田埂路,我也能瞧著書摸回家。偶爾坐公共汽車,當(dāng)時的公共汽車只能坐到我們鎮(zhèn)邊上的小站莊大路,就是我上文提到的我常跟著哥哥去看錄相的小站,然后還有如上文所說的走三十多分鐘的路才能到家,所以我不常坐公共汽車。而且要坐公共汽車回家得先從學(xué)校走到唐坊山,這段路不算太遠(yuǎn),就是走完一條小街道,但到了唐坊山還要等上半天,因?yàn)閺氖欣镏莩堑奖背堑墓财嚺艿纳伲雮鐘頭才會有一趟,而且還不準(zhǔn)時,有時一等竟會等出個把小時也是會有的。反正走到唐坊山都要等陣子,所以我總選擇步行回家。即使坐公共汽車,我還是一路看著雜志,直到莊大路。然后又看著書從莊大路小站走回家。

  初二時候,我們學(xué)校搬到原來的師校,我們結(jié)束了在校外租住生產(chǎn)隊(duì)倉庫作宿舍的日子。我們的宿舍由校外搬進(jìn)了學(xué)校,雖然住的仍是幾十個人的大宿舍,但再大,也沒初一時候的倉庫大,那是一層樓一個大倉庫容納上百人的大宿舍,F(xiàn)在的宿舍在一個四合院里,土木結(jié)構(gòu)的。我們初二的四位同學(xué)和初一兩個班的男生住在了一起。很不幸的是,我們四個初二的都是一個班的,說到這,也許有人會說這句是廢話。但我特意把它鄭重地打出來,是因?yàn)槲业泥忎,或者我的腳頭是個徹底的武俠迷。正瞌睡的我,遇到這么一個合適的枕頭,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說是快事,至少在那時那刻真的如此。

  我從“枕頭”那里源源不斷地得到了各種武俠小說。那時,學(xué)校的飯菜糟糕極了,去遲了還買不著,而我總是最后去打飯的幾個。一個人躲在宿舍里,看書入了迷,竟舍不得放下,直到所有人都吃飯回來,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書,匆匆拿上飯碗去打飯。那時候食堂里的師傅都開始收盆了,我只得那個菜盆里有剩盆的粘盆的,打上一個二個,匆匆回了宿舍。若擱平時幾乎無法下咽,現(xiàn)在好了,有書,有武俠小說下飯,個把小時后,飯還是悉數(shù)一粒未落地下了肚。

  有一次,“枕頭”不知從哪里弄來本武俠小說:古龍的《鐵血大旗傳》,正鬧書荒的我,如同餓了千年的餓虎,抓起書就跑,正看著帶勁兒的“枕頭”那肯罷休,抬腿就追。我蹬蹬蹬跑出宿舍,下了樓梯,“枕頭”也不甘示弱,蹬蹬蹬追出宿舍,下了樓梯。我沖上了操場,他也沖上了操場,我們在校園里跑了幾轉(zhuǎn),直到都沒力氣了,“枕頭”才讓步,書,我只能瞧今天,明天一早必須還他。于是我只得充分利用晚飯前后這段時間,包括晚自習(xí),以及晚上睡覺的時間。

  凱旋歸來的我,迅速進(jìn)入一級讀書模式,坐在床邊癡迷地看了起來,飯只好讓哥們,我的上床幫忙代勞了——當(dāng)然不是代吃,如果一個人的飯能夠代吃,或者生命能夠讓人代活,我真的想讓其都代勞了,我就可以一門心思地扎進(jìn)書里,天荒地老了,從此不知、也不管人間還有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那時,時間停止了,空間也凝固了。我除了我還是我,我除了書還是書。那時,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讀盡天下書,我最大的宗教也是讀盡天下書。如果能這樣多好,那將是天下最大的幸事,也是人生最大的幸事。那時,我一定會豪情萬丈地說:快哉,生活!

  然而,讀到天黑,讀到下晚自習(xí),讀到熄燈,又打著手電筒讀到凌晨三點(diǎn),我實(shí)在很累了,一數(shù)還有十多頁沒讀完,但我已乏得撐不住眼簾,我的上眼皮總是不由自主地向下眼皮垂,終于再也撐不住,手電筒一滑,手上的書也歪到一邊,我睡著了。后來我一直很納悶,那么精彩的書,而且正是故事的高潮,欲罷不能的我怎么就睡著。但后又一想,我已連續(xù)熬了許多晚,不睡著,那才怪呢!畢竟,生命規(guī)律,不,是自然規(guī)律,誰也抗拒不了的。

  匆匆吃了早點(diǎn),已是早讀時間,急于知道故事結(jié)局的我,夾上《鐵血大旗傳》就往教學(xué)樓的四樓我們班的教室趕,我想利用早讀時間,把那十幾頁給槍斃了。正看著起勁兒,查早讀的語文老師,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在我的旁邊。我只得乖乖地把《鐵血大旗傳》交到他手上,我才知道今天第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早讀是語文早讀。后來我很想,多次想找語文老師承認(rèn)錯誤,要回《鐵血大旗傳》。畢竟“枕頭”寶貝著呢,這不是從他心頭剮肉。

  如果今天不是語文課,其他老師可能會看在我平時的表現(xiàn),不,是平時的考試成績上,無論大考還是小考,我的成績,就是那個分?jǐn)?shù)都名列前茅,而“輕易”地饒過我一回,甚至N回。就那上星期三的英語課,我躲在抽屜里看小說,被英語老師發(fā)現(xiàn)了,英語老師只是在走到我的課桌前,提高講課的聲音,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也很配合,那節(jié)課我就再沒看一眼抽屜里的小說,至少那節(jié)課是如此。

  還有在上星期一,我的座位換到后門旁邊的一排,那時全班的座位每個星期都要前后左右換一次。我看著又厚又大的《今古傳奇》,不幸,被政治老師發(fā)現(xiàn)了,她一邊講課一邊向我的方向走來。幸好我那時還不太入迷,還知道裝模作樣地抬下頭表示也聽著課呢。沒想正看見政治老師向我走來,我趕緊把桌上的《今古傳奇》扒到大腿上。但還是不見其有停下腳步的意思。沒法,老師越來越近了,我干脆把雙腿一開,啪地一聲,又厚又大的《今古傳奇》“掉”在了地板上。政治老師這才停住了腳,然后轉(zhuǎn)身,邊講著課邊折回講臺上。

  哎!虛驚一場!都是虛驚一場!但我還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就拿物理課,一個學(xué)期,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看小說、雜志中度過。但每次考試,大考小考正如上文所說我都蠻拼的,所以學(xué)習(xí)成績還說得過去。但此刻,語文老師卻不肯買賬,雖然《鐵血大旗傳》是我恭恭敬敬地上繳的。不過,他肯不肯買賬,我也沒試過,我沒試過,雖然好幾次,我都走到他的宿舍門前。

  沒辦法,我只得在“枕頭”面前賭咒發(fā)誓,兩天后一定買一本新的還他,并請其看著我在他面前從沒失信的面子上高抬貴手,因?yàn)槲也幌胧ミ@么一個合適的枕頭,能移動會走路的圖書館、租書攤。當(dāng)然,更不想讓其也失去他的“枕頭”,或者也是能移動會走路的圖書館、租書攤。“枕頭”終于聽得進(jìn)我的賭咒發(fā)誓了,他搖搖頭一臉無辜地說:“幸好借給我《鐵血大旗傳》的是我哥們,不然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七

  初三了,我們的宿舍搬到一幢老教學(xué)樓上,一個大教室,中間利用床鋪隔成了兩間,我們初89級4班在左半間,3班在右半間,也就是一個教室塞了兩個班的男生。很湊巧,我和“枕頭”又湊在一起,兩對門,中間隔著一條窄窄的過道,只是我靠著墻,在上鋪,他在對面的下鋪,但依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枕頭”依然是我瞌睡時第一時間遞過來的好“枕頭”。

  我很好奇,“枕頭”那么愛看武俠小說,整天都浸泡在武俠小說里——如果整天有些夸張,至少課余時間全部都用在武俠小說上,而且經(jīng)常是躺在床上看。甚至如果能以我心度其心,以我行為度其行為,那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出來,在課堂上其之與我也不比我遜色,甚至也是位大巫級人物。在癡迷武俠小說方面。在瘋讀武俠小說方面。只是我不限于武俠,只要是小說,特別是無書時刻,我都來者不拒。

  書來書往,又快臨近期末了,我不得不忍痛割愛,暫把小說放一邊,拿出瘋讀小說的勁兒,瘋補(bǔ)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物理……好在“亡羊補(bǔ)牢為時未晚”,期末考試是順利度過圓滿完成,但眼睛,對,就是視力卻從不買我的賬。我初一,甚至初二時,都抱著反正近視都近視了,再近點(diǎn)又何妨,有眼鏡呢,不就是加點(diǎn)度數(shù)嗎,這種觀念度過的。素不知我錯了,一年后,我就發(fā)現(xiàn)我錯了,而且一錯就是一輩子,至少它讓我交了慘重的學(xué)費(fèi),甚至是用了一生來交。

  初三上學(xué)期的一天晚自習(xí),我如往常樣抱著一本武俠小說猛啃,高興時手舞足蹈,好笑處哈哈大笑,坐在我前排的女生忍不住打趣道:“有那么好笑!?”我胡亂應(yīng)了聲:“你是不愛瞧武俠,不然有你好笑的!”正當(dāng)我為書中人物喜而喜,悲而悲,入了迷。我還是感到手下的課桌動了下,正當(dāng)有人驚叫起來:“大家看,日光燈管怎么在搖!”我也抬起我迷離的眼睛。隱約中,日光燈真的在動,然后我被一聲叫喊聲驚醒了,“地震了!”同學(xué)們開始跑出教室,我也跟了出來,但沒忘了夾上那本武俠小說。幾分鐘的功夫,整幢教學(xué)樓都撤空了。十多分鐘后,大家開始去了宿舍,但我呢還在廁所里蹲著。

  其實(shí)打我隨著大家撤到操場上,我就一頭扎進(jìn)廁所,干什么,解大手,不,更是瞧小說。當(dāng)然,大手,我每天下自習(xí)都會去蹲下,以免晚上睡著又要起來上廁所。這習(xí)慣由來已久,可能是家在農(nóng)村養(yǎng)成的,那時的村里沒有一家家里有衛(wèi)生間,晚上解手,多是用尿桶,第二天早上就會出現(xiàn)一種風(fēng)景,家家都有人提著一個尿桶去廁所(茅廁)倒。當(dāng)時是倒在自家“茅廁”里,肥水是不會落外人田的。

  我在廁所里蹲了半小時,實(shí)在蹲不住了,才戀戀不舍地擦屁股走人。到了宿舍,簡單漱洗,我又趕緊爬上上鋪我的床,干什么?繼續(xù)攻書,因?yàn)榻拥綄W(xué)校通知,今晚以防再地震,宿舍的燈不關(guān)了。開通宵,意味著我可以攻一個通宵的小說。那份愜意,沒得說。早知如此,我蠻可以不在廁所里攻書了。

  宿舍里大好的燈光,即便只是瓦數(shù)很低的白熾燈,俗稱楊絲瓜燈的那種,其微弱的燈光并不比廁所里的燈光優(yōu)勝幾籌。但我床鋪的地理位置剛剛好。我們班的宿舍有兩個走道,3班的也如此。我的床鋪就在進(jìn)門正對的那條走道的靠墻——之所以說它位置好,因?yàn)槲业拇簿驮谀菞l走道的中間,而那盞楊絲瓜燈正好在走道的正中,我的床側(cè),斜上方。于是,隔著蚊帳,再加上是上鋪,我手中的書上還是一片光明,那些蠅頭小字,突然間變得大如貝殼,我拾撿著就是一晚上,至少也約等于一晚上。直到,我的眼睛花得模糊了字,我揉了揉眼睛,上下使勁兒地眨巴了一陣,又繼續(xù),直到眼睛完全看不清楚了,才無奈地合上書,那時已是凌晨四點(diǎn),外邊居民的雞開始啼叫打鳴了。應(yīng)該不會地震了吧。我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脫衣睡覺。

  我一直處于這樣的矛盾中,小說,武俠小說的誘惑,我無法抵御,而對學(xué)習(xí)的理智又讓我無比清醒,所以我每花一個小時,攻小說武俠小說,我必也擠出一個小時補(bǔ)落下的功課,完成自己的學(xué)業(yè)。初中三年級的到來,讓我這番心態(tài)和作為尤甚。所以我一直在這么痛苦和矛盾著。初三的上學(xué)期,我順利地完成了期末考試。我第一時間做的事,就是跟“枕頭”借了古龍的《楚留香》一套。當(dāng)然我是說爛了三寸之舌,廢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其答應(yīng)借我瞧一個假期。當(dāng)然是一個假期了,如果在假期哪天早早瞧完,也找不到枕頭還呀?烧l也沒想到,雖說借一個假期,其實(shí)我四集《楚留香》,我放假的第三天就啃完了。

  拿到書,我高高興興地走出了宿舍,走出了校門,開始了走路回家,但我現(xiàn)在還得啰嗦一句,那時的我竟連自行車也不會騎,家里也只有一輛父親騎的老加重自行車,因?yàn)楦赣H常要騎著去上班,所以我們根本沒機(jī)會拉來學(xué)習(xí)騎車,而且即使學(xué)會了,我們兄妹三人也沒自行車可騎,于是走路回家,走路上學(xué),成了我每星期每學(xué)期的常態(tài)。但一個小時的走路回家路,我生生把《楚留香》給看完一集(一本),到家后,天已擦黑,而我走出校門時只有十六點(diǎn),16:00,我們考完最后一科后我就離了校。

  晚上呢,我一個人躲在中明間樓上,不,是“睡”在中明間樓上,又啃完一本,想放下書休息下,想躺下睡一覺,都是白搭,里面的情節(jié)太吸引人了,我欲罷不能,我只能在書中“買醉”。當(dāng)然這時,我們家已跟隊(duì)上把中明間買下了兩三年了,而本姓的那家買的是燒間。自從我們兩家一起把公房買了下來,就一直用來堆雜物。

  隨著我們哥幾個越來越大,我強(qiáng)烈要求有一間獨(dú)有的臥室的呼聲越來越高漲。于是我們順理成章地讓大舅幫忙把中明間樓上隔成里外兩間,外面繼續(xù)堆雜物和糠,里面住人,但還沒住進(jìn)人。現(xiàn)在的我就順理成章地搬了上去。當(dāng)然,也打著復(fù)習(xí)功課的旗號。坐在床上,或躺在床上,外面的糠味特濃特嗆人,但絲毫不影響我睡覺,不,是看書。當(dāng)然,看書不是復(fù)習(xí)功課,而是瞧小說。

  我的地盤我做主,那一夜我美美地解決了《楚留香》第二集,第二天第三集,第三天中午完成了最后一集,大結(jié)局。我又陷入食不甘寢不安的無書境界,我只得想方設(shè)法找書。想到找書,我想到了我們鎮(zhèn)的文化站,想平時,“枕頭”不是也常去北城鎮(zhèn)文化站借書,那兒我也去,由彼及此,我們鎮(zhèn)也該有這么個文化站吧!

  沒想我一去,還真有,但要押押金,我搜遍自己放零錢的角角落落,運(yùn)氣還不錯,湊夠十元錢,押十元只能借一本。知足吧!我感覺老天對自己真的夠好了。

  從小使然,我很少會主動跟父母要額外的錢,除了正常的給學(xué)校交費(fèi)。即使伙食費(fèi)也是爸爸看著,不,是算著給,就別說零花錢了。十幾年了,我就養(yǎng)成了父母給多少,我就接多少。而買書,就是那些通俗文學(xué)、地攤雜志,都是用我平時攢下來的錢。不過如果大家要理解成是我從牙縫里省下來的,我也不反對,更不否認(rèn)。

  我在我們鎮(zhèn)的文化站借到第一本書金庸的《俠客行》時,還真有點(diǎn)小激動,畢竟又開鑿出一條通羅馬之路。這時的我正做著讀盡天下書的美夢,就沒想到,一年后,不,是半年后夢醒時分,“噩運(yùn)”也隨即而至,從此以后,它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把我推到了困局之中,它這么一困,就困了我一生,至少也讓我交足了昂貴的學(xué)費(fèi),我付不起,但我還是被趕著鴨子走。

  中考都快要到了,我才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有雙不近視,至少也要不太近視的眼睛,但一切太遲了。初中三年,我至少有兩年半在看不見黑板上的字中度過。它讓我養(yǎng)成迅速記筆記的習(xí)慣,往往老師講著,我就會通過聽把老師講的內(nèi)容全記下來,所以我的字寫得極差,因忙于攻小說,忙于讀好書,我倒不覺得咋。

  如果再有點(diǎn)啥,那就是在填志愿時,我選擇了中專,因?yàn)橄氲阶约旱囊暳ο陆档每欤蛯Ω咧袎焊矝]想,何況那年月,一個農(nóng)村孩子要跳出農(nóng)門,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讀中專,所以那時的中專比高中熱門。偶爾,我也有點(diǎn)小遺憾或怨,為什么身為一個營業(yè)所主任的爸爸,就不能把我們的戶口轉(zhuǎn)成城鎮(zhèn),那樣我再差,也能考上個技校讀讀。——這,也不失一條捷徑。

  所以我只能背水一戰(zhàn)了。由于經(jīng)常熬夜,經(jīng)常長時間地攻小說做功課,中考還沒到,我似乎就倒下了,我開始了失眠。特別是中考那幾天,我都沒睡好。買了幾瓶補(bǔ)腦液之類的藥試著喝了,但我還是睡不著,所以我感覺考得并不好。再加上每場考完了,我們的大宿舍里,尤其是三班的那些家伙每次都有喜訊被“風(fēng)”刮到我們的地盤上。誰,誰,誰,考得如何如何好,誰,誰,誰……我感覺我更慘了,多數(shù)都考得好,那還不把我刷下一大截,那好一些熱門一點(diǎn)的中專對于我就遙不可及了。

  所以到估分時,我連分都沒估,只隨便應(yīng)付了下,就填了師校,接著財校,高中也只象征性地填了本校的。因?yàn)橄氲阶约嚎隙鼙粠熜d浫,我甚至生出了把那張物理競賽獲獎的證書給撕了的念頭,“加什么分,用不著了!”我愈想愈覺得肯定能被師校錄了,并且愈想愈覺得能。所以在班主任欲言又止,意思叫我報個更好點(diǎn)的中專學(xué)校時,我卻堅決不動,只是暗想,如果你把三好學(xué)生的名額給了我,就能加20分,而不是物理競賽的10分,那我真的會報個好點(diǎn)的學(xué)校,至少會把財校寫在前面,做第一志愿。但現(xiàn)在的我真的,真的輸不起。

  肯定被師校錄了。我愈想愈覺得能,是、肯定,必須。報完志愿回到家,一晚上我都覺得肯定被師校錄了,一晚上我都覺得的我考分應(yīng)該高些,至少比師校的高,高許多,我都決定天亮后就去改志愿,把財校改成第一志愿。但天亮后,我又焉了,因?yàn)槲覇柫俗约阂痪,如果考分沒有意想的高呢!而且今年是以第一志愿錄取。我落榜了又當(dāng)如何?

  志愿最終沒去改,考分下來了,我卻哭了,分?jǐn)?shù)出奇地高,全班第二名。我被通知體檢,那視力表我看不見幾行,而用鏡片看,鏡片一片一片加上去,我還是看不到正常視力欄,醫(yī)生說,是弱視。沒想他這一判決,判誤了我一生,至少也是中師三年,甚至延續(xù)到之后的若干年。又許多年后,我偶爾都還會想:當(dāng)時那醫(yī)生,有沒把給我用的鏡片用上散光的呢?

  在醫(yī)院經(jīng)歷測視力這一關(guān),我終于有點(diǎn)小擔(dān)心了,當(dāng)鄰居說起我考取師校時,我趕忙“解釋”道,視力太差,也不知會不會被最終錄取。而這一視力太差,太太差,從此成了我的包袱,且越來越重,最終壓塌了我的人生,至少是中師三年,甚至延續(xù)到之后的若干年。

  八

  上了師校,其實(shí)我那時的眼睛也沒預(yù)想的,或現(xiàn)在這么壞,至少軍訓(xùn)了,我都沒戴眼鏡。但我畢竟滄桑,就不敢再去碰那些小說,特別是武俠小說了。當(dāng)我的對床,一個剛從初中三年埋頭苦讀中抬起頭來,第一眼就是看見了武俠小說的同學(xué),他抱著武俠啃時,我只是一笑置之。畢竟我已有種人生被無情篡改之痛,而且這痛,痛徹心扉,疼至骨髓。我一下子無所事事起來,我只能面對著中師一下子閑下來的時光,游手好閑著,虛度著。

  小說,尤其是武俠小說,我是萬萬不能看了,我卻想起中考完離校時,我對“枕頭”的感慨:這些小說瞧多了,我都會寫了,將來我也要寫出幾部來,也毒害下我以后的下一代青少年。雖然那時玩話的成分多些,但我真的想在文學(xué)的路上試著走走。可惜那時的我對文學(xué)知之甚少,第一步都沒邁出,我就被釘在了空中。我想在師校歇歇再上,確切地是養(yǎng)養(yǎng)眼睛,讓視力恢復(fù)恢復(fù),然后接著圓自己的大學(xué)夢。我一門心思的,現(xiàn)實(shí)卻頻頻扇著我的耳光。我的視力似乎一直在下,現(xiàn)在想起,我還后悔當(dāng)初為什么不去醫(yī)院好好地檢查一下,配一副合適的眼鏡,那樣,我就能看見黑板上的字,就能……也許我就不會自暴自棄,在師校虛度三年,痛苦三年,更不會把自己的眼睛想得多差多差,以至錯過許多,把自己都弄丟了,F(xiàn)在想來,那時的我(甚至包括現(xiàn)在的我)一切似乎都不那么糟糕,一切都有余地,而我一根筋,鉆進(jìn)了牛角尖里。

  書,是不敢看了,除了應(yīng)付學(xué)業(yè),當(dāng)然武俠小說我也沒有寫出來,那怕僅是個開頭。自然涂鴉出的詩,也沒拯救了自己。我沉淪,至少在我的內(nèi)心里是如此。并且也殃及了我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至少這一分,這一秒是如此。

  我只能寄望于詩歌,不,是文學(xué)能拯救自己,救出自己,把自己從內(nèi)心的泥沼里拉出來。然而中師三年沒有,三年的山區(qū)教書生活更沒有,相反,把我徹底地推入人生的深淵。三年中師生活,想歇歇,養(yǎng)好眼睛再上的我,眼沒養(yǎng)好,雖然我很小心,一切圍著養(yǎng)眼睛的指揮棒轉(zhuǎn)。

  三年中師生活由于學(xué)習(xí)的壓力不大,我輕而易舉就把自己的功課應(yīng)付過去了,空留下大把大把的時間蹉跎,甚至隱隱地想談場戀愛,讓微瀾不驚的生活注入一管清明劑?墒俏也⒉恢酪夷菢拥娜,直接說吧,當(dāng)時我還沒有長大,至少還沒睡醒。也就處理不好這部分生活,我只有裝詩人,但我先天不詩人,后天又營養(yǎng)不足,由于讀的詩少,我只能在有限的食糧里湊所謂的幾首詩,還自覺讀詩不像讀小說那樣,要海量,要大量用眼,這也是我選擇詩歌來解悶,來搪塞那大把大把的時間,或自己的虛榮的緣故。然而也沒湊出個啥,而且那詩也是打著引號的。

  不甘心,三年的中師生活,我終于沒有被拯救,我又寄望于山區(qū),我想分到一個山區(qū),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學(xué)忘記,我希望在山區(qū)過我世外桃源的日子,我想再養(yǎng)幾年,我仍然要向著自己的夢再次啟程。然而,沒想到,我們一個縣的全部師校畢業(yè)生,基本都被分上山了,據(jù)說是源于某位領(lǐng)導(dǎo)說了句:連女生也分上去,那男教師的個人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更沒想到的是我又被分到更山的山里。抱著小希望去的我,也沒覺得啥,我滿懷希望的進(jìn)到了山里的更山里。沒想到的是,這一去,和自己意想的生活竟然隔著天壤。我想要的生活愈走愈遠(yuǎn),甚至從沒有過上,最后我終于沒有拯救起自己,反而徹底沉淪,我病了,不,是瘋了……

  山區(qū)三年來,我沒有過上自己希望的生活,我沒有詩,更沒有文學(xué),卻背負(fù)著一個皮皮,在一座破敗的小祠里苦不聊生。我多希望能過上一種正常正規(guī)的工作生活,有自己的業(yè)余時間,有自己的個人生活,當(dāng)然,我也不反對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而且我也在、也會努力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然而三年中我始終沒過上正常正規(guī)的工作生活,我卻瘋了……

  有時,我常常想,如果我從小不那么愛書,不那么喜歡讀書,瘋狂地讀書,也許我的視力就不會越來越差,我就不會十拿十穩(wěn)地報了師校。如果我充分認(rèn)識了自己的眼睛,甚至不那么一直戴一副與自己的眼睛視力情況不匹配的眼鏡,而是該換眼鏡就換眼鏡,我也不會鉆了牛角尖,一直以為自己的眼睛:差!差!差!其實(shí)換付眼鏡,我可能就會發(fā)現(xiàn)一切不是我想的那么糟糕,我就不會一直沉淪,一再沉淪,再沉淪,以至最后落得個瘋掉的結(jié)局。“退一步,海闊天空。”“對!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我瘋了……

  九

  孔乙己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摘自魯迅小說《孔乙己》)

  然而怎么不算偷呢。我刻骨銘心地覺得。認(rèn)為。在我長大后。長大后的再長大后。

  難道我也只能如孔乙己那樣與人爭辯道,“因書而瘋不是瘋……書瘋!……讀書人的事,能算瘋么?”

  然而,我真的瘋了,而且一瘋就是一生,成人前,我瘋于書;成人后,我因書瘋。

  “我是瘋……子,書……瘋……子……”站在龍馬山上,我扯起嗓子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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