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小的蝸牛，從樹根向上爬。它的目標是一丈多高的樹梢。
蝸牛爬行是如此地慢，它無法肯定自己是否能抵達目標，完成這次的旅途。
比蝸牛大的鳥兒可以展開翅膀，眨眼就能從地上飛到樹梢，站在高高的枝頭為自己唱贊歌。比蝸牛小的螞蟻也可以邁開雙腳，用奔跑的速度迅速超過蝸牛，輕松地在樹尖上為自己鼓掌。而蝸牛卻不能。因為它既沒有翅膀，也沒有腿和腳，它只能慢慢爬。它聽到了鳥兒的歌聲，聽到了螞蟻的掌聲，它們早在樹梢相伴嬉戲快樂著，但那都和自己無關(guān)。蝸牛默默地，沒有抱怨，沒有猶豫，無所顧忌地，誠實地一點點向上移動自己的身體，它要自己爬出和別人相同的高度。
蝸牛向上爬著。它很專注，真切地觸摸著樹皮的紋理，仔細地體會風的吹拂，覺察空氣的濕度和溫度，嗅聞大樹的味道和花草的芬芳。它不曾忽略爬行旅途的每一微細感知，每一毫厘風景。在別人看來，也許蝸牛太過緩慢了，總是慢騰騰的樣子，能有什么出息?!或許蝸牛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過于懶惰。這些自然成為別人對蝸牛不屑的理由。其實，蝸牛腦子沒一點問題，也實在不懶惰。蝸牛是敏感的，別人看它的目光，別人有意無意對它表達出來的不屑，甚至別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蝸牛都很清楚。地上的落葉看見蝸牛爬行的緩慢與艱難，不禁搖頭嘆息：哎，太可憐了，樹那么高，你這樣笨拙，爬上去要爬到猴年馬月啊，還是算了，能得過就且過吧，干嘛較真兒折磨自己呢?蝸牛無言，它顧不上這些，它全神貫注，它就是要自己既沒有翅膀也沒有腿腳的身體，爬出和別人同樣的高度。只有抵達樹梢，在那里，才是蝸牛心安的所在。這是蝸牛唯一的盼望，也許是它的宿命。一種來自身心深處的神秘而強大的力量鼓動著，逼迫著蝸牛爬上去。這種力量強大得讓蝸牛沒有絲毫抗拒的余地。
蝸牛不敢松懈，不敢讓自己的腦力和體力做任何無用功。因為它要進可能使自己在沒有翅膀、沒有腿腳的情況下，抵達和鳥兒、螞蟻同樣的高度。蝸牛要爬上去，爬上去，爬到和別人同樣的高度。那才是對不屑和誤解最好的回答，是送可憐自己人們的最珍貴禮物。否則，沒有事實為自己證明，什么辯解都是蒼白的。蝸牛執(zhí)拗地認為自己和別人同樣是天地的造化，生命的存在，別人的生活方式自己可以不奢求，但別人能做的，就必須要求自己去嘗試。不經(jīng)過嘗試，怎么知道結(jié)果呢?蝸牛抱著對別人的不服氣，對自己的不甘心，蝸牛往上爬，往上爬... ...蝸牛知道自己沒有翅膀，沒有腿腳，所以，它絲毫不能浪費自己的精力，要把自己的腦力和體力全部做有用功與別人賭一把。
懂得別人的長處，自己的弱點。蝸牛想：自己如果有翅膀，有腿腳，自己當然也不用這么費力爬上去。一切都是客觀現(xiàn)實造就的，又何必苛求從來沒有失去過翅膀和腿腳的別人理解自己呢?蝸牛釋然了，蝸牛心無旁騖地像上爬著。
蝸牛已經(jīng)有些累了，但它不能停下來。因為它還爬在樹干上，距離樹梢還遠著呢，隨時都可能遇到天敵，遇到狂風暴雨，一不小心就可能從很高的樹干上摔下去，不但前功盡棄，還可能摔個粉身碎骨。生命中危機四伏，蝸牛提醒自己中途不能喘息，不能打盹，必須一鼓作氣，抵達目標。稍一停下或者疏忽大意，自己可能就沒有機會了。蝸牛一點點向上爬著，盡量少爬彎路，盡量節(jié)約體力。但蝸牛還是越來越累了，喘著氣，咬著牙，心跳開始加速，身體開始發(fā)熱，感覺到接觸粗糙樹皮的皮膚咝咝啦啦地疼痛，可能已經(jīng)磨出了血泡。蝸牛仍然不顧一切地，一心一意地往上爬。
整個途中，蝸牛都沒有東西吃。它的體力好像在一點點被掏空，已經(jīng)筋疲力竭，幾乎支撐不下去，就要休克的感覺。但蝸牛不想就此認輸，它在和自己較勁，它拼命睜大眼睛，保持清醒，慣性地向上爬著。
終于，在最后一刻，蝸牛觸到了樹的枝條，它成功了。在這里，在寬大的樹葉的蔭蔽下，它可以安全地美餐一頓，香甜地睡上一覺了。
這時候，鳥兒不在了，螞蟻不在了。沒有人為蝸牛證明，沒有人給蝸牛鼓掌喝彩，沒有人分享蝸牛的喜悅。這也可以理解，鳥兒和螞蟻都有其他的事情，哪有足夠的耐心長久等著蝸牛呢?在別人看來，樹根到樹梢這一段距離也許并不遙遠，蝸牛爬上來也沒什么大驚小怪，值得別人浪費時間在這里等候的。
蝸牛爬在樹梢往下看。它看見粗糙的樹皮上，留下了自己一路爬行汗?jié)n浸過的軌跡。這個發(fā)現(xiàn)讓蝸牛很驚詫：在蝸�？磥�，從樹梢望向樹根，長長的樹干是一段遙遠的距離，自己的身體是如此渺小，這么渺小的身體是如何分泌出那么多的汗液的呢?
蝸牛被自己深深感動了。
其實，在蝸牛還沒有爬到樹梢的時候，落葉就已經(jīng)看得淚濕衣襟。但當時蝸牛只顧一心一意地往上爬，無暇分心去關(guān)注落葉�，F(xiàn)在蝸牛在樹梢上，和落葉隔了一丈多高樹干的距離，向落葉望去，已經(jīng)遙遠地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了。因此，蝸牛沒看到落葉的眼淚。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蝸牛自己也是有眼淚的呀。
蝸牛的眼淚并不只局限于自我感動。站在樹梢上的蝸牛的眼淚里似乎缺少了在樹根部開始向上爬時的興奮。蝸牛的眼淚多想依然如鳥兒和螞蟻那樣再去做點別的，再去追趕更大的目標，也能和鳥兒、螞蟻相伴嬉戲快樂在一起。但是蝸牛已經(jīng)不能，蝸牛已經(jīng)用盡了自己全部的腦力和體力，沒有再多的機會了。蝸牛知道自己應該知足了，它畢竟只是一只普通的，沒有翅膀沒有腿腳的蝸牛。好在自己沒有辜負命運眷顧的機會，讓它做到了自己能力限度可能做到的，還有什么遺憾呢?蝸牛想到了還在地下的落葉。鳥兒、螞蟻都不是蝸牛。無極乾坤，世間萬物自有天道，自己也不必再去奢望抑或苛求別人的生命軌跡。
想明白了這一切。蝸牛開干眼淚，合上眼皮，很快睡著了，嘴角不知什么時候掛上了一絲輕松的笑意。
作者：史軍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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