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教師節(jié)到來前，我因病住院，意外地收到了一束鮮艷的康乃馨，中間夾著一張精美的卡片，上面寫著：敬愛的丁老師，聽說您病了，獻束鮮花，聊表問候。祝您早日康復!祝您教師節(jié)快樂!您永遠的學生成苒。望著那一瓣瓣鮮艷的花朵和一片片翠綠的葉片，我禁不住囈語般念叨著：“康乃馨，哦，康乃馨……”一番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成苒是我20年前教過的一位學生，如今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已屆不惑之年。她與丈夫同一單位，兩人都是高管，收入不菲，育有一對兒女，家庭幸福美滿，在同學中算是較有出息的。當年，我接手她所在的畢業(yè)班時，對她印象深刻。在學期開始前重新分班，全班45位學生的名字還不能全部對上號的時候，她那張蒼白、憂郁、缺乏少女爛漫氣息的臉，便引起了我特別的注意。
我問她高二時的班主任：“成苒究竟怎么啦?”那老師一聽她的名字，便潑浪鼓似地直搖頭：“她啊，就是這個怪脾氣，與同學不相往來，對老師愛理不理，總是頑固地堅守著她心靈中那個堡壘，任何人都難于靠近。碰到這樣的學生，真是倒了霉。”
那位老師的話使我的心有一陣陣緊縮的感覺。于是，我暗暗觀察她、留意她，可她總是一臉漠然。每當我的目光與她相遇，她便迅疾地垂下眼瞼，再不抬頭。我預感到那被封閉的世界里，一定蘊藏著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
經(jīng)多方了解，我知道她有一個非常貧苦的家庭，父母身體病弱，且雙雙下崗。除她父親偶爾打些零工外，家中沒有其它收入來源。她上有一個姐姐，下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生活非常困難，導致她吃飯都成了問題。到食堂開飯時，常常忍著饑、挨著餓，躲到廁所里看書。生在這樣的家庭，使她深感自卑，覺得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
我想，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到了發(fā)工資的那一天，我把班長叫來，拿出50元錢讓她帶給成苒，說是老師的一點資助。過了不一會兒，班長氣呼呼地跑到我辦公室，扔下錢，甩下一句話：“她說她不需要別人的施舍。”
我決定找她談談。那是一個暮色將至的傍晚，辦公室里寂然無聲。她站在我的面前，缺少血色的臉在暮色的映照下冷若冰霜。我請她坐下來，并倒上一杯水。從學習到班級，從班級到學校，我問她答。當話題轉(zhuǎn)入家庭，我察覺到她的臉上驟然蒙上一層陰云，既而一言不發(fā)，強忍的淚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轉(zhuǎn)。沉默了許久，她起身離開了辦公室，我追出門外。她靜靜地走了，單薄的身影在黯黃的燈光下，愈加顯得廋長。
當她消失在燈光的盡頭時，我突然擔心起來，這么一個女孩，孑然行走于夜色之中，心境會更壞。我趕緊追上她，她看見是我，頗為驚訝。“我上街買些東西，正好與你同路。”就這樣，我默默地陪著她走過一段黑暗的路�？斓剿視r，她突然停住，似乎想說什么，但什么也沒說，我明白她并不希望我上她家。“你回去吧，你爸媽會著急的。我只是想告訴你，困難是暫時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以旁觀者的冷漠對待他人的困難的。何況又算不得什么困難。我希望你能理解這一點。”
第二天，我找來班長，給她錢，要她以后想辦法、不露聲色地幫助她、接近她。在班長的帶領下，部分同學開始在她的周圍談笑，并有意無意地請她一起上食堂吃飯。遇到班級活動，盡可能請她參與其中，或出謀劃策，或分擔任務……漸漸地，回歸同學圈的她，臉上偶而也能漾起一絲笑意。
我決心讓她從以往的陰影中徹底走出來。在她十八歲生日來臨前，一個計劃在我和班委們的準備下悄悄實施。那一天班會課，教室布置得格外喜氣，同學們把課桌圍成了一個圓圈，插著十八支蠟燭的一個大蛋糕擺在中間的課桌上。當成苒走進教室時，全體同學深情地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歌》。燃起的燭光，在同學們的圍擁下，倍覺溫暖。“今天是成苒十八歲生日，我們先請小壽星許個愿，然后吹滅蠟燭，再為大家切蛋糕。”班長的話，讓同學們靜了下來。只見成苒漲紅著臉，激動地走向蛋糕，閉上雙眼，然后一口氣吹滅了臘燭。此刻，教室里沸騰了。大家一邊吃著蛋糕，一邊給成苒遞上生日禮物。班長遞給成苒一個精美的筆記本，“請你在扉頁上寫一句描繪此刻心情的話”。當班長把成苒寫的“燃起的燭光，照亮了我的明天”讀出來時，同學們的掌聲響成一片。
此后，同學們紛紛表演節(jié)目。在歡樂的氛圍中，成苒也唱了一首才流行不久的歌曲——《相約98》，贏得了陣陣喝彩。班會課下課后，臉上寫滿笑意的成苒走到我跟前，請我在她的筆記本上寫些什么。我欣然寫下了這樣一句話：“笑對困難，迎接美好。”“謝謝您!老師。”顯然，她讀懂了。
很快高三過去了。成苒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學。大學畢業(yè)、走向社會，憑著自己的智慧、努力和進取，收獲了家庭的幸福和事業(yè)的成功。而這一切，正是每個老師的心愿。
也許是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讓她一直對我保持著一份惦念和尊敬。盡管我離開教育系統(tǒng)已有了13個年頭，但看著眼前這一束鮮艷的康乃馨，我還是禁不住升騰起一股寫作的沖動，把這一段難忘的經(jīng)歷寫了下來。
康乃馨，多美的花，多好聽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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