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幽草自成叢,過眼兒童采擷空。不知馬蘭入晨俎,何似燕麥搖春風(fēng)。”陸游《戲詠園中春草》里的馬蘭頭是春天的一道珍饌。
性情沖淡的周作人,在《故鄉(xiāng)的野菜》里引用紹興童謠:“薺菜馬蘭頭,姊姊嫁在后門頭。”褒贊薺菜和馬蘭頭適時(shí)傳遞出春天的勃勃生趣。
馬蘭頭,和田埂陌頭的薺菜、苦菜、二月蘭、蒲公英一樣,叫起來如鄰家女孩,阿香、水芹、鳳珠,輕輕念叨,口齒間便浸潤著林木葦草的清香。凝望馬蘭頭,如同晤對一位內(nèi)心豐盈、恬淡平和的市井布衣。
馬蘭頭也叫馬蘭菊、竹節(jié)草、紅梗菜等,鄉(xiāng)里人都喜歡叫鞋菊。明人王磐《野菜譜》里說馬蘭頭因其叢生于田野路邊,盡情生長可至七 八十厘米之高,會阻礙馬的通行,故民謠有:“馬攔頭,攔路生,我為拔之容馬行。”
春雨霏霏,田塍陌頭,馬蘭頭約好了似的,呼啦啦冒上來,一簇簇,一叢叢,比肩而立,恣意安然,倚風(fēng)自笑。如江南當(dāng)壚的女子,荊釵布裙,拋頭露面,心懷美好,努力綻放。春光瘦,是豐子愷的畫,并不豐腴,卻意味深刻。
馬蘭頭,紅色的莖,支撐著三四片橢圓形的綠葉;ǘ淙缇,鵝黃色的花蕊,周遭是一圈整齊的淡紫色花瓣,如一群窈窕村姑,身著紫裙,在綠葉叢中翩躚曼舞。馬蘭頭色調(diào)淡雅,是少女羞怯的腮紅、淡掃的眼影,是柔若無骨,是云淡風(fēng)輕。
春日釅釅,能與一盤馬蘭拌豆腐相遇,是一場素素清歡。在水泊淺灘上生長的馬蘭頭,長相雍容,好比是唐畫里的仕女。它們好像隱居在民間的士,既風(fēng)雅,又有一種難得的草莽氣。
挑采馬蘭頭,頗有《詩經(jīng)》中采薇采葛的意境。馬蘭頭如新孵的一窩小雞,湊成堆兒,竊竊私語,生機(jī)招展。春風(fēng)殆蕩,健碩農(nóng)婦曲線玲瓏,一手輕撮馬蘭,一手將小剪或小鍬順著莖斜插入,一挑一剪,姿勢優(yōu)美而飄逸。掐一段入口,微甜,汁液黏滑,透一股泥腥味兒,那是故鄉(xiāng)的味道。
清代袁枚覺得“摘取嫩者,醋合筍拌食,油膩后食之,可以醒脾。”馬蘭頭采摘回家,去掉老莖,洗凈,入沸水略焯,瀝干水,切細(xì),拌以細(xì)鹽、麻油、陳醋,生抽,碧綠的菜末,點(diǎn)綴碎玉似的香干,一盤涼拌小品即成,悅目如蘇堤春曉。那一盤盤日常的美餐,就是人間煙火,樸素、溫暖,盛滿了尋常人家簡單的樂趣與溫情。
屋外梨花青白,桃花粉紅,菜花明黃,幽香裊裊,賞來有清歡。捧一碗凝脂小米粥,搛一塊涼拌馬蘭頭,聽花間蜜蜂嚶嗡清唱,纏綿悱惻。咀嚼中唇齒間流溢春天的汁液,味蕾立時(shí)陷入鮮美的沼澤中。
母親喜歡做清炒馬蘭頭。鐵鍋中倒入素油加熱,再倒進(jìn)瀝干的馬蘭頭,嗤啦作響,翻炒片刻,濃香直撲鼻翼,沁透肺腑。盛放在蘭花白瓷盤里,拈上蒜末,綠瑩如簪,入口清鮮爽嫩,鄉(xiāng)野菜肴自有一種清歡之味。搛一塊細(xì)嚼,喝一口糯軟薄粥,最是暖心熨帖。頓覺遠(yuǎn)離喧囂塵世,內(nèi)心柔軟且豐盈。
李時(shí)珍《本草綱目》說馬蘭頭:“南人多采汋曬干為蔬及饅餡。”馬蘭頭,曬干后,切成碎末,拌以肉丁、木耳、蛋皮,像包韭菜藥芹餃子一樣,清水黏貼,包成馬蘭頭水餃,做湯熱吃,盛盤冷吃,品酒抒懷,鄉(xiāng)野生活,竟也雅致而有禪意。
民國時(shí)期南星說:“午后庭園里的陽光是安穩(wěn)的。”杲杲春陽投射在那些素淡的馬蘭頭上,處處是亮亮的油綠,如一闕宋詞小令。野蔬馬蘭頭常在餐桌上泄露春光。一道菜肴,喚起綿綿鄉(xiāng)愁,讓人擁有“布衣暖,菜根香”的淡定與滿足。
蘇軾有詩:“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清歡,即清雅恬適之樂,清新淡雅之歡。在蘇軾眼里,雪沫乳花,蓼茸蒿筍,都是清歡,一如清炒馬蘭頭,鄉(xiāng)間日子一樣,綿軟悠長,無需雕琢,恪守本真。
(通聯(lián):宮鳳華
(簡介:宮鳳華,教師,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學(xué)高級職稱,《文苑》《教師博覽》簽約作者,作品散見于《讀者》《意林》《格言》《遼寧青年》《風(fēng)流一代》《散文百家》《思維與智慧》《時(shí)代郵刊》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