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莫言先生所著小說《蛙》,卻更感覺像是一篇散文,一篇長篇的敘事性的散文。就好比是一個人要去某一處地方,又有足夠長的時間可以供你在路上消磨。于是,你就可以邊走邊跟路邊的熟人打招呼;可以邊走邊踢橫在路中間的石子;甚至可以躺倒在路邊的長椅上小憩一會。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你做了個夢,夢見你躺在一條小船上任由微風飄蕩。小船把你帶進一片蘆葦蕩,你終于聽到了久違了的蛙聲,這聲音此起彼伏,張弛有序……
這就是我對莫言先生所著《蛙》的感覺,先生小說通篇很少提及到蛙,讀來卻讓人感覺是蛙聲一片。這或許就是我感覺先生小說像散文的原因,又或許是先生的超然之處了!而我所謂的蛙,卻是清晰可辨甚至是刻骨銘心的。
我出生的地方并不是我現(xiàn)在所處的都市,那是一處遠離了鬧市甚至是偏遠了的村莊。偏遠成了兩個自然縣的交界。自我家向東經(jīng)過一道溝,就是鄰縣扶風了。我曾經(jīng)聽爺爺說過,那道溝是盛唐時的一場大地震造就的,我想定是那場突如其來的地震才使我和金鎖他們都來不及拉拉手就被分屬成兩個不同的縣。我屬于岐山,金鎖屬扶風。
曾經(jīng)在好長一段時期里,我領著一幫岐山孩子和金鎖那些扶風孩子總能在那道溝里不期而遇。也曾經(jīng)在好長一個時期里我所到過的最遠的地方是扶風,而金鎖他們最遠也就到過岐山。我們在溝里挖野蔥摘野果子吃彼此互不來往卻也相安無事。要不是那個操一口四川或是湖北口音的菜販子來到橫在壩面上的集市上收青蛙,也許這種猶如盛唐時的安靜團結的局面會一直被延續(xù)下來。
家鄉(xiāng)的人們樸實而又善良,即使那時總是寅吃卯糧,即使那時人們饑餓得滿地找野菜吃,都不曾對呱呱鳴叫著的青蛙動過一絲的念想!可是那個菜販子開出的價錢實在是太誘人了:特大的兩分錢,連那小一點的或是瘦一點的也給一分!我和金鎖不約而同偏離了傳統(tǒng)。我們順著被視為兩縣分界線的河道對青蛙進行圍追堵截!我們把時而寬敞時而狹窄的河道從中間一分為二,相約互不侵犯,如同棋譜上的“楚河漢界”。
那些曾經(jīng)活躍在河道中的青蛙們就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后的印第安人一樣日漸稀少。終于有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只碩大的青蛙,我后來想那定是一只神蛙,至少也應該是在“蛙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那只青蛙引領著我們順著河道一路狂奔!它憑借有利的地形一會兒扶風,一會兒岐山的逃,就像本拉登始終逃竄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邊界!最后居然不偏不倚地落在河道中間的一塊石頭上,與追來的我們怒目相向,眼睛大得就像菜販子手里的一分硬幣!眼看著這只青蛙即將成為我的甕中之“蛙”,卻被金鎖擋在了面前,他說那塊石頭是扶風的。于是圍繞著那塊普通的就像一只一分錢的青蛙一樣的石頭的歸屬問題,我和金鎖之間居然發(fā)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楚漢”相爭。
一塊石頭本不該承載如此的歲月的或是歷史的使命!只因了那只青蛙所賦予的利益!
那只在我和金鎖相持之下悄然離去的青蛙,使我想起爺爺給我講的另一則故事:說是有一位有名的獵手,善于捕殺野羚羊,整座山林的羚羊被他射殺的所剩無幾了。在他正為尋不到獵物而困惑的時候,有一只羚羊卻奇跡般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又驚又喜,拔箭怒射。奇怪的是,那只羚羊竟然左躲右閃,身中數(shù)箭卻不曾傷及要害,那只渾身是血的羚羊竟然也不急于逃走,始終與他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還不時地挑逗性地回頭看看。羚羊的行徑無疑傷及了獵手的自尊,獵手惱羞成怒,放松警惕而奮起直追,結果掉進了蓋了青草的枯井,摔斷了雙腿!
我想那只青蛙和那只羚羊的行徑該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那只青蛙挑起的戰(zhàn)端無疑為河道里青蛙的休養(yǎng)生息贏得了時間。忙于爭奪“地盤”的我們徹底的放棄了對青蛙的傷害。不久后,河道中的蛙鳴聲又開始在“戰(zhàn)亂”中此起彼伏,猶如擂響了的戰(zhàn)鼓。
菜販子由于收不到足夠多的青蛙而嘗試身體力行了。他把一個大口袋綁在肚子上,頭戴一頂氈帽。那頂氈帽可以在冷天里拉長了蓋住半個腦袋,天熱了聳在頭頂像河東邊的法門塔。菜販子全副武裝像個大袋鼠一樣匍匐在河道里。我把一個土疙瘩握在手上,正要向菜販子發(fā)動襲擊,卻發(fā)現(xiàn)菜販子的“法門塔”被人打落在地。
“誰!”菜販子緊張得四下環(huán)顧,我發(fā)現(xiàn)河東邊發(fā)出了笑聲,接著菜販子就向河東撲了過去。
“你們這幫兔崽子!”菜販子追趕著拎著彈弓的金鎖。
我手中的土疙瘩適時地落在了菜販的腿上,兩面受敵的菜販子落荒而逃,從此不曾在壩集上出現(xiàn)過。趕走了菜販子,我和金鎖重歸于好,甚至到最后成了朋友。我想我跟金鎖就像《笑傲》中的五岳劍派,平時紛爭不斷,遇到外敵時卻也講求個同氣連枝!
自此,河道里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如今的故鄉(xiāng)已是磚房林立,以前的草屋土墻已不復存在。那些曾經(jīng)喧鬧在池塘里、澇池里、甚至是瓦礫下的青蛙也已隨之而逝了。還好有金鎖,他利用這里的水庫,建起了淡水養(yǎng)殖工程。
我在大壩上見到了金鎖。故友重逢、百感交集!我們像當年一樣坐在土壩的斜坡上,滿滿地吸一口混雜了泥土味的草香,已倍感親切。更為親切的是順河道豎起的一排楊樹和不減當年的蛙鳴!我仿佛置身了世外桃源,就想陶淵明的歸隱不僅是不堪“五斗糧”之負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亦是少不得蛙聲的。于是,就感覺蛙聲就像千年古方里的一味奇藥,對所有生靈亦是少不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