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一色,橫亙在眼前,宛若與孤鶩齊飛。秋水映襯著天,天色亦是那樣的清澈。凝視,站在那里凝視,與秋天對望,愁緒和惆悵不安的靈魂無處安放,想那些不為人知的抵觸被遠(yuǎn)方的呼聲所喚醒,錯落有致,趨之若鶩,繽紛而來,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那就這樣吧,一切皆不去刻意的被記憶。 此時此刻的西湖便可以用得上那一言千古名句來形容了,說的不是西湖,卻是西子,一字之差,似乎是差了好多境界,這便是古人的精妙之所在。西湖名氣太大,來過西湖的名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各種文人騷客都留下了數(shù)不清的足跡,詩詞歌賦、文章小曲兒,似乎達(dá)到了極致,自己再寫點(diǎn)什么恐也成為蛇足吧。想想也是好的,蛇足總勝過續(xù)貂。 這里,湖水是被人久仰的,至于那些不被人潮涌動的卻是那些風(fēng)花雪月。風(fēng)花雪月分外安靜,安靜的讓人走在哪里也都像他們一樣的安靜。到最后也不知道是風(fēng)花雪月使人安靜,還是人自己心里安靜呢。 至于西湖嘛,太吵鬧了,都說靈秀西子,人間天堂,卻只是見識了人頭挨著人頭,說不出的嘈雜,身體不自主的跟著人頭傾斜、前移,思緒也跟著身體行尸走肉,索性不去顧他,一起發(fā)呆吧。說是來拜謁西湖,西湖不過是一個幌子,所謂的流連還不都是為了那些風(fēng)花雪月嘛。雖是初來,卻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橫亙在眼前,那熟悉的感覺就像行走在湖面的情緒向每一個接踵而至的陌生腳步致意,向每一縷擦肩而過的清風(fēng)微笑,向每一枚翩翩起舞的落葉招手,水綠得像一塊無暇的翡翠,枕水而眠,次第彌漫、次第逶迤。 翻開西湖,每一縷清風(fēng)都是從前朝拂面而來的,拂到一湖秋水迷離,拂到白堤和蘇堤停下腳步。踏著滿地落葉漫步,默默打量畫一般的秋光。白堤又名白沙堤,西接孤山,東連斷橋,橫亙西湖,長約一公里,是唐朝詩人白居易擔(dān)任杭州刺史時主持修筑的堤岸。吹起殘雪,順勢平湖,邂逅秋月,白居易曾詩言:“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白堤的盡頭是蘇堤,舊稱蘇公堤,是西湖的中軸線,可以比作美人團(tuán)扇上的那根扇柄,把堤東、堤西分為兩半,南起南屏山麓,北至棲霞嶺下,堤上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橋古樸,六橋萬柳千桃樹,鏡里分明錦障懸,長約三公里,是蘇東坡任杭州太守時主持修筑的堤岸。蘇東坡曾詩言:“我來錢塘拓綠湖,大堤士女爭昌豐。六橋橫絕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其實無關(guān)風(fēng)雅,甚至與文化無關(guān),只為解民眾疾苦而為的水利興修,取湖泥和葑草堆積,浚湖筑堤,卻留下了兩條長長的生命堤壩。這兩條堤壩是天地的盟友,更是一條自然的物什,不是刻意雕琢的景觀,更不是讓人們靜下心來認(rèn)真傾聽和交流的心意相通。就像他們的名字一樣,不過是胡亂安放一個名字,便成了白堤和蘇堤之流,然更多的堤壩是沒有名字的,只因為多了白居易和蘇東坡的駐足,而成了更多文人或是游人唾手可得的吟詠和寵兒,卻忘記了這也不過只是兩條最普通不過的長堤而已。 對于白居易和蘇東坡而言,我猜想:是不是只有一個人的漫步才是真正的融入呢,沒有前人的諄諄教誨,沒有游人的熙熙攘攘,沒有來人的殷殷期盼,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們相互保守這個秘密,生于天地,歸于天地,摯愛自然的寬容,尊重生命的卑微。世上的人們慌慌張張地奔跑,卻沒有奔跑的理由和目的,不如學(xué)學(xué)梅妻鶴子的林和靖啊。隱居西湖,結(jié)廬孤山。駕一葉扁舟野游,與高僧詩友闊談,若有客至,童子縱鶴相知,則棹舟而歸,作詩隨作隨棄,從不留存,卻留下千古絕唱“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人問他為何終生不仕不娶,自謂“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白居易、蘇東坡不必去羨慕,雖身為小小的刺史、太守卻也能真正從容,林和靖也不必去冷眼,若無他的才分,別說假扮半個林和靖,花樹多出幾棵、飛禽多出幾雙,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文人總是要有傲骨的,生不逢時,又可奈何?胸懷大志,心系蒼生,是的,十年寒窗,博覽文史,當(dāng)伸出手去努力改變什么,卻終究什么都做不了。誰不曾擁有鴻鵠之志鄙視燕雀,誰不曾放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懷才而不遇,身為千里馬卻難遇伯樂,伯牙鼓琴,卻無子期善于傾聽。人人生而不平等,白居易、蘇東坡被貶還可以做得刺史、太守,如今莫說貶官,就算想做個小小刺史、太守都如此艱難,何況逆天之事,被現(xiàn)實打的遍體鱗傷,哪里還有一絲絲的反抗之力。 紅梅更是俏麗,只是不見鶴的影子。文人是可悲的文人,只能隨著春去秋來,梅凋鶴老,隨著文人要么扯旗歸順,要么皆追隨孤舟野游,現(xiàn)在哪里還有文明可言,剩下的那點(diǎn)少的可憐的文明的影子也不過像余秋雨所說的那樣被遺忘在一堆梅瓣、鶴羽的雜堆里,像畫簽一般,夾在民族精神的史冊上,也不知道是光榮還是恥辱。若他年重回西湖,孤山雖在,梅鶴無尋,不知林和靖是否還認(rèn)得白發(fā)故人呢? 夜色朦朧了,攜著一場迷蒙的夜色,遮掩住視線,卻也多了一陣莫名的神秘,似乎是一個姑娘撲入眼簾。第一個能想到把姑娘比作花兒的人的思想可真是奇葩,花兒和姑娘到底哪里有那么一點(diǎn)共同點(diǎn)呢?更奇葩的是竟然有那么多的人去呼應(yīng)。 女孩,你真美,美得像花兒一樣。 可是,誰是第一個把她比作花兒一樣的人?
事實上,我們記住了第無數(shù)個這樣比喻的人,卻找不到第一個這樣比喻的人。西湖岸上最美的花兒便是那名妓蘇小小了。“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不負(fù)一生愛好山水”是她的遺愿,山水之于小小,猶如小小之于我。西泠橋畔埋香,是為了卻。 相傳,蘇小小自幼能書善詩,才華橫溢,但不幸幼年父母雙亡,寄住錢塘西泠橋畔姨母家。雖身為歌妓,卻很知自愛,不隨波逐流。十分喜愛西湖山水,自制油壁車,遍游湖畔山間。一日,沿堤而行,邂逅少年阮郁,一見鐘情,結(jié)成良緣。“燕引鶯招柳夾道,章臺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訪,家住西泠妾姓蘇。”她渴望愛,于是自自在在把心思說出來?墒侨钣粼诰┳龉俚母赣H聽說他在錢塘整日與妓女混在一起,非常生氣,將其逼回金陵,阮郁別后毫無音訊,蘇小小情意難忘,時時思念,終成疾病。又相傳,在一個晴朗的秋天,在湖濱見到一位模樣酷似阮郁的書生,衣著簡樸,神情沮喪,聞訊后才知此人叫鮑仁,因盤纏不夠無法趕考,蘇小小覺得此人器宇不凡,必能高中,于是慷慨解囊,贈銀百兩助其上京。情人不歸,書生遠(yuǎn)去,佳人薄命,蘇小小留下“梅花雖傲骨,怎敢敵春寒?若更分紅白,還須青眼看”的蔑視后受人陷害因病而逝。此時,鮑仁金榜題名,出任滑州刺史,赴任途中趕上她的葬禮,鮑仁撫棺大哭,在她墓前立碑,有詩云:“湖田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鑄金。”墓上覆六角攢尖頂亭,是為“慕才亭”,其實祭奠的何止是那一縷悠悠的怨魂呢? 曹聚仁稱其為茶花女式的唯美主義者,我認(rèn)為確實如此。蘇小小只是在追求著單純的美好,她一生忠于的是美,而不是貞潔,世界留給你的是滿目的蒼涼,而你站成了一種姿態(tài),將美好呈現(xiàn)給大眾,呈現(xiàn)給死板呆木的世間。十九歲的謝幕便是感謝上天的恩賜,恩賜你留給世間最美麗的身影。那么多的鴻經(jīng)儒士,極負(fù)盛名,卻無法活成生命的本體,只背負(fù)著趨之若鶩的身影,為了所謂的理想而違背了生命的本源。什么是生命的美好,什么是生命的合理,什么是生命的自身,一生所追求的,最后也不過是還于天地。 拙劣地去追求,無異于怪異地生活,生活本應(yīng)該就是自然,自然就是現(xiàn)實的人生,逾是追求生命之外,逾是失去生命之自身,反之亦然。連生命之本身都失去的人,即是你全身插滿美麗多姿的孔雀羽毛或是家里柜子上擺滿青白相間的青花瓷器,也不過是鏡子里的如癡如醉。 夜,以讓人無法察覺的輕盈分至杳來,踏著越來越濃的暮色,斷橋上面似是而非地落了幾處殘雪。殘雪一望,銷魂欲死。又是傳說,白娘子原本是是山野中修煉的一條小白蛇,有一天,小白蛇被一個捕蛇老人抓住,差點(diǎn)遭遇殺身之禍,幸被一小牧童所救。歷經(jīng)一千七百年的修煉,白娘子終于化作人形,經(jīng)觀音大士指點(diǎn),“有緣千里來相會,須往西湖高處尋”,來在西湖斷橋面上,由傘傳情,終于找到了前世的救命恩人許仙,以身相許,結(jié)為夫妻。 早知道人間有這般滋味,也不枉到西湖走這一回。斷橋相會,有錢塘風(fēng)相伴,白素貞對許仙唱到“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春風(fēng)暖暖拂羅衣”,那時的白素貞是溫婉嬌羞的人間女子,最終卻被壓在雷峰塔下,那雄黃的烈酒如利劍斬斷了千年的宿怨。偷盜靈芝,水漫金山,千年道行一朝散盡,白素貞依然不悔。在雷峰塔下仍嘆道“早知道人間有這般滋味,也不枉到西湖走這一回”。 白蛇出世是為了成仙,成了仙就可以活幾千年幾萬年,而她為了許仙改變了主意,選擇成人。不幸的是她遇見了法海,法海是佛家弟子,他渴望修成正果,渴望成佛。只不過,白蛇遇到了許仙,而法海遇到了白蛇。選擇不同,命運(yùn)也就不同。正如白蛇所言:“我想成仙,卻成了人,他想成佛,卻成了魔。”法海貌似成了最后的勝利者,棒打鴛鴦,毀掉別人的美好,自以為是的認(rèn)為將霍亂人間的蛇妖收服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大事,其實他才是最大的失敗者,他敗給了自己,正如許仙所言:“人世間,生老病死,愛恨離別,聽過人間有情這句話嗎?人間真的有情,而你卻沒有。”有一句佛語“普度眾生”,法海本無家,卻沒有以天下為家,他的小肚雞腸注定他永遠(yuǎn)也無法成佛,所以對于法海而言注定的失敗難以躲過。 難以躲過的還有那矗立在遠(yuǎn)處的雷峰塔。徐志摩說過:“我愛在月光下看雷峰塔靜極了的影子——我見了那個便不要性命。”不禁想想,到底為了什么,才能到達(dá)為了愛不要性命的地步啊。一九二四年九月雷鋒塔像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頭倒掉,魯迅耐不住性子寫下《論雷峰塔的倒掉》、《再雷峰塔的倒掉》對之一論再論。此時,塔的底部散落或是推擠著幾塊灰色的磚頭,隱匿著那些應(yīng)該或是不應(yīng)該遺留的廢墟。 雷峰塔上掛著一弦斜月,瀉下幾許憂傷,搖曳生姿,鎖住人心,鎖住了看不到日出日落、聽不到花開花謝,一身孤寂,兩袖落寞,清瘦了多少流年。跟著月光,跟著那個懦弱的男人,垂柳拂波,水面扶起亭榭的倒影,走走停停,歇歇看看。少年也青絲白頭,九曲橋東,隔水與一堵白粉色的短墻相望,墻的兩側(cè)了無銜接,如同一張屏風(fēng)。屏風(fēng)外面三座塔中點(diǎn)燃了蠟燭,五彩斑斕的燭光好像是為湖面裁制了羽衣霓裳,遠(yuǎn)處有游人搖槳前來,攪動了滿湖的銀輝,宛如無數(shù)的銀蛇在游動。摘一朵流云,忽的想起這月再也不是舊時的明月了。 一片落葉倔強(qiáng)地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一夜秋風(fēng),也許就能掃落這滿樹黃葉,漸見燈明出遠(yuǎn)寺,寺廟和碑刻琳瑯滿目,寶塔和經(jīng)幢聚集幽深,石窟里蹲著站著各種千姿百態(tài)木雕的佛像,更是聽見悠揚(yáng)鐘聲傳來,梵鐘長鳴,山谷皆應(yīng)。對面?zhèn)鱽砀呖旱幕貞?yīng)“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岳飛的碧血丹心和佛家的梵音遙遙呼應(yīng),不知道印度僧人的飛來峰和葛嶺上迎接的光明是誰阻擋了誰的歸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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