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愛琢磨“瞎子”、“ 盲人”這兩個詞匯。 過去把“ 盲人”叫“瞎子”,現(xiàn)在把“瞎子”叫“ 盲人”。過去把盲人叫“瞎子”的時候,似乎就那么順其自然,沒啥不妥。連“瞎子阿炳”都叫瞎子呢。現(xiàn)在把“瞎子”叫“ 盲人”,似乎就覺得“ 盲人”這個叫法比叫“瞎子”更文明,更尊重人。。有了對“ 盲人”叫法的習慣認同,“瞎子”這個詞便被打入冷宮,夾帶了侮辱的成分。 而若僅從字面理解,“瞎子”的瞎是“目”和“害”,即目受害的意思。“目”若指眼睛,即眼睛受害的意思。“瞎子”的“子“若是放在古時候還是對人的尊稱呢,如孔子、孟子等。“ 盲人”的“盲”是“亡”和“目”,即目丟失的意思。這“目”若指眼睛,眼睛又指眼球。那么把盲人定義為眼球丟失,似乎也有點說不過去了,明明大部分盲人眼球外觀都還完好無損地在眼眶里啊。而“盲人”的“人”是中性的。如此,“瞎子”與“ 盲人” 比較起來,實在說不上“盲人”比“瞎子”更能準確定義盲人,或者“盲人”比“瞎子”更褒義了。 之所以愛琢磨“瞎子”、“ 盲人”,是因為我自己是“瞎子”或“ 盲人”。 我三十五歲以前有0.1的殘余勢力,現(xiàn)在看來也算是盲人了。但那時候好像沒聽說過盲人這個詞。那時,和眼睛好的孩子一起讀書,經(jīng)常被瞎子、瞎子地叫著。大人們當面背后也稱我瞎子。開始對“瞎子”這個詞反感得很?陕犔嗔耍杏X也就淡了。成年后,很好的朋友也會跟我開玩笑說你這個瞎子如何如何。我因他們的無惡意而對“瞎子”這個詞釋然了,甚至習慣了。那時,認識的人都覺得我能看見,只是視力差點,并不真以為我是瞎子,才會肆無忌憚地開玩笑。似乎不以這種帶點虐待的方式不足以表達沒有忌諱和芥蒂的親近。有時候還可能是替我開脫。如:有人說:“你眼睛好大,走個對面都不理人”。有人說:“你真有架子,在馬路對面喊你幾聲你都不搭理”。旁邊的好朋友就會說:“他是瞎子你不知道啊”。數(shù)落我的人恍然大悟,以后便對我諒解了。對面不理人是因我壓根看不清人的五官。馬路對面喊我不應,是因噪音大,聲音聽不真切,又看不見人,不知道別人喊誰。曾經(jīng)有幾回答應了,還走過去,結(jié)果人家不是喊我,鬧個大尷尬。后來就不敢輕易答應了。工作多年后,單位工會通知我去殘聯(lián)辦了殘疾證,才知道我還有一種稱呼叫“盲人”。以后參加盲人活動,填表格等等,接觸“盲人”這個詞慢慢多起來。但我一直對盲人這個稱呼有點不習慣。總覺得自己能看見,平時也都是和明眼人在一起,不大認同自己是盲人。到是對自己覺得有點調(diào)侃意味兒或相較“盲人”不太嚴肅的“瞎子”感覺更能自然接受?赡魏“瞎子”、“ 盲人”都是別人給我的稱呼,由不得我自己挑選,只有被動接受的份兒。到我三十五歲真正失明,紅色封皮的視力殘疾證里面的號碼最后一位變成1,就是一級視力殘疾人,屬視力殘疾的最高級別,這才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叫盲人了。不過兩個眼球外觀還是完整的,無缺損更無丟失。 直到現(xiàn)在,我在正規(guī)場合被冠以“ 盲人”,而在非正規(guī)場合,也還是時不時被人稱為瞎子。 有次,我們幾個盲人依次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串成一串,由最前面一個能看見的人帶著從街上走過。旁邊就有阿婆跟人說:“哎吆吆,快看呢,今天啥日子,咋這多瞎子嘞”。 一次,因為要買衣服,請一位接受過我按摩的大姐幫忙做我的引領(lǐng)。 大姐性格開朗,熱心。愛人是公務員,一個女兒研究生在讀。大姐多年前就加入社區(qū)志愿組織,常去敬老院、孤兒院、孤寡老人家里做志愿工作和愛心捐助。 徒步人行便道,大姐走在路外側(cè)。我左手攏著她的肘,右手攥著折疊起來的四節(jié)白手杖,亦步亦趨,默契而行。臉上、身上感覺陽光送過來的溫暖。新鮮提勁兒之余,似覺不時有路人目光子彈般向我們射來。大姐卻是無覺抑或無所謂的慣常之態(tài),不緊不慢邊走邊告訴我她的雙眼所見:路標、地標、高樓、車流、行人、廣告、招牌、攤位、商鋪... ...極詳細描述景觀樹木,草坪花壇,引得我鼻翼吸動,搜尋分辨空氣中隱約混雜的草木花香。 我們進商場,上樓,買好了衣服。剛走下幾階樓梯時,忽聽身后服務員在小聲嘀咕:這個女的好好的,咋嫁給一個瞎子。大姐說自己倒沒事,但出于保護我,欲回身譴責她們的無理,被我攔住了。我們和那服務員素不相識,一句閑話罷了。她沒有理由故意用“瞎子”這個詞侮辱我,只可能沿用了習慣稱呼而已。要求每說一句話都照顧到別人的情緒,似乎也有點難為人了。既然大姐說自己不在乎,我更沒必要在乎;仡^爭執(zhí)一番,浪費寶貴時間,說不定又難免動氣傷身,就為“瞎子”這倆字,也太有點搞笑了。瞎子這倆字本就是為看不見的人兒預備的,我這看不見的人不收下,難道還能把它扔給明眼人不成? 對于自己到底應該屬“瞎子”還是屬“ 盲人”,我一直也沒琢磨明白。對別人冠以的“瞎子”、“ 盲人”,也就一直稀里糊涂、模棱兩可地沒太較真過。 通常,很多明眼人想不出眼睛看不見的人還能做什么。記得一次組織盲人游覽,由一個志愿者為我提供引領(lǐng)服務。早晨來時,她居然買了一個湯匙放在包里,準備中午的時候喂飯給我吃。 大概習慣自己視力良好的緣故,明眼人多會質(zhì)疑盲人做事的能力。有些事情,即使盲人能做,也很難說服明眼人相信。 我在網(wǎng)上跟明眼人網(wǎng)友聊天,告訴她我是盲人,說我用“讀屏”軟件、語音助手操作電腦和智能手機。她打字過來說:我寧信天下有軌,也不會信你。 從事按摩以后,沒發(fā)現(xiàn)誰把“盲人按摩”叫“瞎子按摩”的,我才逐漸隨大流認同了自己更像“盲人”而非“瞎子”。 先后取得“按摩醫(yī)師”、“主治醫(yī)療按摩師”資格,臨床上,我接待的多是患者,以提供醫(yī)療按摩為主,也兼顧保健按摩。不管是醫(yī)療按摩還是保健按摩,服務的對象當然是人的身體。身體是一個人的身家性命,是一個人的全部。通常不相信盲人能做事的明眼人,卻毫不介意把自己最可寶貴的身體放到按摩床上,交給我這樣一個盲人,這確讓我費解又感動。 失明以后,有意無意慢慢稀疏了與以前熟人的交往,心理裝的多是我按摩服務的對象了。 一個家庭婦女,小時候只上過三年小學。四十三歲患腦溢血后遺癥臥床不起,六年后經(jīng)人介紹過來的。來之前又被診斷為抑郁癥。右側(cè)上下肢無力、活動受限,右腳嚴重變形,無法穿鞋。體重、血壓、睡眠、消化等都有大問題?邶X不清,表情呆板,昏昏欲睡,暴食,有自殘、輕生傾向,家人寸步不離看護。服用大劑量鎮(zhèn)靜劑、抗抑郁藥等多種藥物和多種保健品。按醫(yī)療常識,該患者早已過了六個月的最佳康復期,且整體情況不佳,加上腦溢血還可能隨時復發(fā)。我不無擔心地告訴患者及家屬:愈后難料;颊吆图覍僬f求醫(yī)已無數(shù),病情都清楚。就死馬當活馬醫(yī)吧。即使沒有效果或出什么意外,也絕不會找醫(yī)生麻煩。 盲人多幻想和不切實際地相信奇跡,并且還很容易被人說服和意氣用事。有時候膽兒賊癟,有時候膽兒又忒肥 我覺得不該掐滅患者和家屬的希冀,在心理對自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力而為吧。很輕率地收治了該患者。 按摩的頭兩個月,患者無數(shù)次喃喃著:“活著到底是為啥,活個人有啥意思,不如看哪兒有一片清水,不臟身子就下去算了”。 慶幸的是,按摩三天以后,患者老公高興說:“大夫,昨天晚上我聽到她睡覺有呼嚕聲,說明睡著了。原來晚上從沒聽過她打呼嚕”。 十多天后,患者說:“我可算是晚上能睡著兩三個小時了。好多年我都沒睡過覺了。白天老想睡覺,就是睡不著。到了晚上,越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心理越亮堂,眼睛可清亮了。睡覺,門兒都沒有。又說是失眠癥、抑郁癥,兩次住了半年醫(yī)院,不管用。來之前這次住了四個月精神病醫(yī)院,最后醫(yī)生說你可能跟這里住的人病情不一樣,還是出院回家慢慢養(yǎng)著吧。我這病,哪個醫(yī)生開始都說能治,就是治不好。有的大夫給看的開始好像還有點效果,越往后就不管用了”。 我每天為其做一個半到兩個小時按摩加肢體、語言功能訓練。囑其調(diào)整飲食結(jié)構(gòu),嚴格控制食量和熱量攝入。隨著睡眠進一步改善,患者情緒有所好轉(zhuǎn)。五個月以后,那年冬天第一場大雪,我告知路途不便可以停一兩天;颊吆图覍俣颊f好不容易感覺見效了,甭說下雪,下刀子也得來。 兩年半時間里,除了春節(jié),患者日復一日,沒有間斷過治療。最終在自我努力鍛煉和家屬悉心配合照料下,隨著睡眠日趨好轉(zhuǎn),體重快速下降,血壓、消化等全身整體健康狀況明顯改善。上下肢力量大為恢復,活動受限基本緩解,右腳變形得到矯正。鎮(zhèn)靜劑、抗抑郁藥和多種保健品都逐漸減量,直至停服,只留下降壓藥服用;颊咧匦孪碌刈呗罚吲d地說:“我可算又會走路了,真沒想過”。氣色、精神大為好轉(zhuǎn)。 患者年輕時種田、做家務,都是一把好手,從不惜力。身體基礎(chǔ)耐力很好,不懶惰。在家里散步鍛煉,干活,不閑著。到后來每天能走四五公里,恢復越來越好。 跟我說:“不能走的時候,我可羨慕人家的鞋好了。村兒里去家串門的,看誰穿的鞋好就托人家捎來。都是左腳穿了哪兒都合適,右腳進不去。我那時糊里糊涂的,不認為是自己腳有問題,覺得都是鞋有問題。一雙又一雙買了老多鞋,在一張閑著的床上擺了兩三層。兒媳婦見了說:‘媽,你開鞋店呀’。有一次,我著急就把那些鞋都從后窗戶扔出去了。鄰居們都撿我的鞋,說不知人家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新皮鞋,這么多都扔出來了”。 問老公:“買的二手房也沒裝修一下就搬進來了”?老公說:“那會兒都看你不行了,只想趕快買房搬進來,好歹讓你住住城里的樓房。早知道你還能活過來不用急的話,咋也得裝修一下再進來”。 之后,遇上天音下雨身體哪里不舒服,她還會來按摩一段時間。后來,私下跟我說:“原來有病的時候老頭心疼,孩子們孝順,家里啥都不讓我管。現(xiàn)在身體好點了,覺得自己過去拖累了人家太多,就想有氣力時盡力多做做家務補償。這一做,都把我當好人了,所有家務都往我身上推。一點不理解我外表雖然看著像個好人,內(nèi)里還是一個病人的苦衷”。 我想起一個故事,就說給她:單位有個人膝蓋摔傷住在醫(yī)院。幾個同事到病房探望,那個人的老婆正在為那人用心擦洗身子,完了,又打來午飯喂那人吃了,才回家照顧小孩去了。老婆一走,那人馬上穿好衣服下床,說:哥們兒,走,外面喝酒去。大家哄笑:你這好好的賴在醫(yī)院裝啥蒜?那人答:出院了就沒這么好的待遇了。 三年后,她又腦溢血一次,因送醫(yī)院及時,出血量不大,很快出血吸收便回家了,似乎沒造成什么影響。 又過一年,她因被撞倒腰椎壓縮性骨折住院手術(shù),檢查各項指標都還不錯。聽她說自己兩次腦溢血,且臥床過好幾年,同病房的說,真看不出來,你腦子反應比我們還快呢?醋呗飞杂行谀_,還以為是天生或者小時候的毛病。她對我說:“我第一次左邊腦子出血,第二次右邊腦子又出血,感覺這是不是就平衡了呀”? 又十多年過去,她身體基本沒啥大礙。說是十幾年里一個村子好幾個癱到床上的人前前后后都沒了,自己還活得好好的,后半輩子這條命就是我給的。 我笑問她:“現(xiàn)在還想死嗎”? 她答:“好人誰愿意死呢,我準備活到九十九”。 較重的中風后遺癥患者多音護理不當伴有手、腳、脊柱變形和肢體、語言功能障礙。按摩的同時,需配合手法矯形和肢體功能、語言訓練,按摩師要付出很大體力和更多時間。有的患者不方便到按摩店來,需要去家里出診。收費自然也高。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且中風后遺癥需要較長時間治療。對于我所接觸到的大部分農(nóng)村家庭,不是可以輕易負擔的。在農(nóng)村,男孩子結(jié)婚是家庭的頭等大事。要準備新房、彩禮,往往是父母甚至爺爺奶奶提前十年、二十年就開始為此積蓄。其他都要讓位給男孩子的婚姻大事。即便有病,只要暫時還沒危及生命或痛苦難以忍受,為了省錢便可以扛著不治。非家庭主要勞力的婦女、老年人患病就更容易不被重視。較重的中風后遺癥患者來按摩店需人護持,回家后還需要有人幫助配合語言訓練、鍛煉等。對患者的信心、耐力,對家庭護理人員的時間、精力、耐心都是考驗。我收治的其他中風后遺癥患者,一般是病程較短,聊城不長,恢復快的,能收到預期效果。少有能堅持如她這樣長期不間斷治療,且患者、家屬能一直堅持積極配合的。大部分患者能接受的聊城在一到三個月以內(nèi),最多不過六個月,六個月以上不間斷的聊城絕難堅持了。有些患者最終沒有完全康復或效果欠佳,實屬無奈。恨我自己無能。 一個五十五歲母親帶二十八歲兒子來。兒子二十歲結(jié)婚,因不到法定婚齡,沒領(lǐng)結(jié)婚證,只置辦了婚宴。結(jié)婚三個月,兒子趴在自家四合院屋頂上摘結(jié)婚時掛的燈籠不甚摔下來,腦部受傷,做過手術(shù)。因交不出治療費,意識尚不清醒時就出院回了家。后來媳婦也走了。家里為其準備婚房、彩禮,又住院、手術(shù),不但花光積蓄,還欠了債。其父親肝硬化干不了體力活,照顧在街坊的小廠子里看大門,一個月掙一千塊,自己還得常年吃藥。母親種田、照顧兒子。家里能攢一點錢,就趕緊找地方給兒子治病。斷斷續(xù)續(xù)治療到來我這里時,已經(jīng)大為好轉(zhuǎn)。小伙子意識清楚。說話雖有些磕絆含混,但能大致表達自己的意思?梢砸蝗骋还盏刈约鹤呗,由母親攙扶上下公交。母親說兒子很勤快,在家里搶著掃院子、倒垃圾,干力所能及的活兒。能一整天掰玉米粒到手上摩起泡還不停下來。 檢查右半個身子受累,肌肉緊張痙攣,脖子、右胳膊右腿僵硬,右手掌、指強直外展無法內(nèi)彎握拳。我建議其先做兩個月按摩康復試試。母親說家里剛賣掉收獲的春玉米,湊了一點錢,只夠二十天的費用,就先治療二十天吧,再有錢了再來。想小伙子這種情況,二十天時間太短,沒效果對我的聲譽也不大好。聽說話覺得小伙子和其母親都是本分敦厚之人,又不忍心拒絕收治。思量著,我答應收二十天的費用而為小伙子做滿兩個月按摩,他們很是感謝。每天來時,母親或帶來自家地里摘的新鮮菠菜、豆角、韭菜、茄子、西紅柿等,都擇洗得干干凈凈;驇Я嗽诩依镎{(diào)好的餃子餡、和好的面來,在等兒子按摩的時候給我包餃子。兩個月結(jié)束告別的時候,小伙子磕絆含混地說:“等、等一段,我、我給你送些紅薯、大白菜來”。后來小伙子確實自己給我送來半編織袋紅薯。第二年春天過后,小伙子的母親打來電話說:“本來去年冬天說再去看你,送點大白菜、粉條、豆腐什么的,可孩子他爹查出肝癌,啥都顧不上了。一個月以前,人沒了。我這又摔了一跤,腰椎骨折,在家里躺著養(yǎng)傷呢。我一輩子沒做啥虧心事呀,命咋這苦哇”。 一個五十二歲小超市老板娘,雙側(cè)膝蓋滑膜積液。咨詢了大醫(yī)院的專家,說是可以手術(shù)維持。就是在膝蓋骨上打七個眼兒,讓積液流到膝蓋骨外面通過肌肉吸收。又問能維持多久,專家說大概可以維持五六年,以后就得坐輪椅了。她對我說:“兒子還沒大學畢業(yè),誰知道五六年后兒子能不能結(jié)婚。兒子結(jié)不了婚我這當媽的就坐上輪椅可咋辦呀”。話中帶了哽咽。我安慰她先別急,只要是病,總歸是會有治療方法的。然后慢慢向她做解釋:這看似不大的毛病,治療確實不大容易。有人認為滑膜積液是按摩禁忌癥,越柔炎癥越嚴重,積液越多。她說醫(yī)院里的醫(yī)生也是這樣說的,告訴她不要去做按摩,自己也不要柔。她說她是聽人說同樣的病在這里治好過,經(jīng)介紹才過來的。我告訴她那人的情況比她輕。那人沒抽過水,她已經(jīng)抽過三次水了。每個人的病情和身體都不同,治療的效果也不一定相同。如果不怕我給治壞了或耽擱了,還是可以嘗試一下看看,但無法保證有效。她同意后,我采用遠端取穴,溫通經(jīng)絡,益氣除濕的操作手法,為她做了三個月按摩,居然治愈了。 六年后再見,她跟我說:“原來有病的時候就怕給兒子娶不了媳婦,咱先倒下了。現(xiàn)在咱倒是身體好了,給兒子安排工作,娶媳婦,操碎了心,也抱上了孫子。這下可倒好,每天緊著吃過早飯就忙開車往兒子家趕,幫忙洗衣、做飯、喂孩子。整天侍候兒子兒媳一家子,天黑了才得回自己家。自己家里一攤子顧不上管,都推給了老頭兒。辛苦活該就不說了,別人家也都這樣?蓛鹤、兒媳小兩口隔三差五吵架,幾次三番半夜打電話非要叫我過去“斷官司”。吵架都是因為小兩口趁孩子睡著熬夜玩游戲,等到倆人都困得想睡覺了,孩子又醒了,哭鬧起來。小兩口就都要對方看孩子,自己先睡覺,互不相讓便吵起來,媳婦就打電話非叫我過去。我總勸說小兩口少玩游戲,趁孩子睡著時倒班睡覺,可根本沒用。 剛睡著或半夜睡夢中被電話鈴吵醒,去兒子家折騰一陣子。兒子三口子終于安頓好消停了,返回自己家咱卻睡不著了。天亮又得支撐著爬起來。如此日復一日,真覺得快撐不住了,還沒地方說理去。 一位男性機關(guān)工作人員,很早就有偏頭痛的毛病,近兩年愈加嚴重,間歇性發(fā)作,自述痛起來真真地連撞南墻不回頭。診斷為神經(jīng)性頭痛,住院三個月,吃腦寧片,頭痛稍有緩解,仍沒止住。整個腦袋感覺木木的,面無血色,精神恍惚,不思飲食,無心做事,一直休病假沒上班。跟我說:“頭痛欲裂的時候,真就想撞死自己算了”。 我從清肝瀉膽、調(diào)和脾胃入手,循經(jīng)取穴,配伍施治。按摩治療三個月之后,其居然病好如常,腦寧停服,面色紅潤,精神復原,回單位上班去了。 再來時,說起回單位后自己原來的崗位被人替代,自己長期辛苦努力工作積累起來的成績輕易被別人占有。深感失落。又因自己取代了別人的崗位,遭別人不滿和擠兌。真是一言難盡。 一位女士按摩完腰,和帶著的十二歲女兒一起走了。已是中午十二點,我懶得做飯了,關(guān)門到外面吃飯去。走進一家面館,剛坐下就有人打招呼,原來那位女士和女兒也在等著吃面。她們的面先上來。我問她們倆人怎么只要了一碗面。女士告訴我:“俺只有十五塊錢,吃兩碗面就沒有車票錢了。坐車回家還得半個多小時,孩子經(jīng)不住餓,先吃了,俺回家再吃”。我說再給她們要一碗面,她執(zhí)意拒絕了。 她再來的時候告訴我,丈夫十年前不小心騎車摔倒導致頸椎受傷。做了手術(shù),出院后躺在床上身子軟得面條一樣。那時,她只要回娘家,準有人背后說閑話:看,走了吧,肯定不想跟癱子過了。為此她都不敢往娘家去。 養(yǎng)了六七年,丈夫算是又站起來了,還是時不時大小便失禁。在親戚那里找了一份兒開車送貨的輕松活兒,掙錢不多。女兒下面還有個兒子才三歲。她要帶孩子、為丈夫洗涮、料理家務、種地,無法抽身出去掙錢。過去丈夫看病欠下的債務還得還,花銷就緊張。女兒買校服沒錢,她向婆婆求助。婆婆說:“老大都這樣了,還能指望他給我們養(yǎng)老嗎,我們只能靠老二了,要緊攢錢給老二娶媳婦呢,你們自己的日子自己看著過吧”。 有個叫秀秀的姑娘,小時候患上類風濕,全身擰成個麻花。沒上過一天學,卻心靈手巧,十字繡、湘繡、手工布鞋,樣樣做得好,上過電視,據(jù)說收入蠻不錯。我去家里給她做按摩,卻發(fā)現(xiàn)家徒四壁,她一日三餐饅頭咸菜白開水充饑。聊起來才知道,母親早亡,父親嗜酒、賭博,她辛苦換的錢都被父親糟蹋了。 一個生意人頸椎不舒服,做了幾次按摩,緩解了。又求助我為其治療潰瘍性結(jié)腸炎。自述患病已經(jīng)十幾年了。聽說潰瘍性結(jié)腸炎有癌變的可能。他每天便少量膿血三四次,多方醫(yī)治無效,很是替自己擔心。我詳細詢問其自我感覺、飲食起居、家庭、工作、不良嗜好、性格情緒、病史和以往診斷、治療史等情況,又為他診了脈。跟他說沒有十足把握治愈,只能盡力嘗試十天半個月看看,沒效的話就沒必要做了。有效的話需要每天一次,連續(xù)做兩到三個月。他說自己十幾年求醫(yī)問藥多了,對治好不抱太大希望。只要能緩解,哪怕膿血便次數(shù)能減少一些,或間隔幾天,就知足了。 他已戒煙戒酒。我囑他飲食要以清淡為主,少油炸、辛辣。多休息,注意平和情緒。一星期后自感有所好轉(zhuǎn)。一個月以后,每天正常排便一次,三五天中間有一兩次便中帶少量膿血。他心急跟我開玩笑:“按摩大師,把你的絕招拿出來。即使一次治好了,要多少錢我照樣一塊兒掏給你,不用非要讓我今天一塊磚明天一塊瓦地給你攢新房子好不好。我笑道:“我倒是想著掙快錢呢,可惜沒那個本事。有句話叫病去如抽絲,病程長,療程也需長。假如你得病才幾天,也許一兩次就能好。你這病十幾年了,只能慢慢來”。 一個五十多歲,開電三輪在車站拉客的下崗人員,有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肩周炎、腰背痛等毛病,來我這里按摩。跟我說:“我這按摩看來以后是經(jīng)常的了?晌依惶丝褪畨K八塊的,一天也掙不了幾十塊錢,除了給你,怕是剩下的都不夠我跟老伴兒吃飯、吃藥了”。我于是答應對他收費減半。后來我坐他的車辦事,本來是想讓他掙我點錢,可他死活不肯收。我就對他說:“以后按摩你就不用交錢了。我有需要就用你的車,也省下我打車錢了”。他很高興,閑暇時還拉著我去街上、公園兜圈兒逛風景。他在我的按摩店里歇腳、聊天,人緣不錯。慢慢地,來按摩的人和左鄰右舍中很多人和他熟絡起來,我當然也替他說話,提醒有需要用三輪拉人、拉貨的,不妨就用他的車。大家也覺得三輪確有比面的和貨車更方便的地方,還有他很熱心,不怕臟和累,開車的同時,還幫人干活。比如,幫助拾掇和搬東西,順帶搞衛(wèi)生等。有需要采買的,熟悉的人打個電話,他就能先賒東西或自己墊錢把東西拉過來。用過他的人把用他的好處說給別人,如此。讓他攬了不少生意。 一個開門市搞經(jīng)營的女老板,因頸椎病由家屬帶著過來治療。自述近半年常感后背疼痛不適。去了醫(yī)院。大夫懷疑心臟病,建議住院后沒查出心臟有問題。但鑒于患者自我感覺,還是按心臟病給藥治療。住院三個月不見好轉(zhuǎn)。一天醫(yī)生查房時問起有沒有脖子不舒服,得到肯定答復后,為其做了頸椎CT,查出頸椎病,隨即出院。后去了另一家醫(yī)院,在醫(yī)生建議下做小針刀治療。一針下去,患者休克了。經(jīng)急救才緩過來。把做小針刀手術(shù)的醫(yī)生嚇得不輕,只得勸其出院。 當時,患者整個頸部不能碰,只要手指輕點就痛得難以忍受。我囑其仰躺,在其脖子下面放圓柱枕,使其以頭的自重做輕度牽引,配合上下肢遠端點穴。半小時后,一手輕壓其腦門,增加牽引力度。待頸部肌肉痙攣有所緩解,再行頸部穴位輕柔按壓。如此治療一個月,患者痊愈。 考慮患者的頸椎病與多年來長期用電腦工作有關(guān),囑其盡量避免坐在電腦前面。 幾年后又見,患者說電腦上的工作雇了人打理,自己徹底離開了電腦,頸椎病一直未復發(fā)。 很多頸椎、腰椎綜合征的患者,自己都說知道治療只能緩解無法除根兒的。究其原因,頸椎、腰椎病都是久坐和不良姿勢造成的。本來沒毛病的頸椎、腰椎因久坐和不良姿勢弄出了毛病。有毛病的頸椎、腰椎若能在久坐和不良姿勢下除根兒,那才怪了。事實上,頸椎、腰椎病,越是來的時候癥狀嚴重的,治療越徹底。因為癥狀嚴重,痛苦記憶就深刻,更容易引起患者對久坐和不良姿勢的重視,自覺做出改變。消除了頸椎、腰椎病的發(fā)病原因,自然就容易痊愈了。釜底抽薪,真是放之四海皆準當,值得牢記。 媒體告誡下,人們樹立了有病去正規(guī)醫(yī)院,有大病去大醫(yī)院的觀念。但偏偏就有正規(guī)醫(yī)院、大醫(yī)院不治療或治不了的病。 有次,我在地下摸東西時,手指背面蹭在木頭門邊上,有點痛,并沒在意。到了晚上上床,才覺手指痛得厲害了,是跳著痛。仔細摸摸,覺得像是有刺扎進去了,怕影響睡覺。又怕時間長了化膿。不得已又穿衣起來。出了小區(qū),已經(jīng)晚上九點多,私人門診都關(guān)門了。只好打的去了市里的公立醫(yī)院。醫(yī)院正常門診已經(jīng)下班,只能掛急診號。到了急診室,大夫聽我說手指里扎根刺。就說這里沒看這病的科室,看不了。我問該去哪里看,答復我可以到三公里外的分院,那里有手足外科。我又打的到了分院二樓的手足外科。四五個穿白大褂的在里面。我說明了情況,有個小伙子抓起我的手指仔細看,說必須住院才行,不住院沒法治療。我懇求道:“不過一根刺,麻煩你想辦法幫我挑出來得了”。穿白大褂的小伙子欲拿東西幫我挑刺。另一個白大褂問我:“你交錢了嗎”?我說:“沒有”。他說:“你先到收費處買卡,交二百塊錢”。我問:“這挑刺要二百塊錢嗎?我只帶了一百,夠不夠”?他說:“你這要手術(shù),要打麻藥的”。想了想,又問:“你一個人來的嗎?有沒有家屬一起來”?我答:“就我自己來的。這挑個刺我一個人還不行啊”。他說:“你有沒有心臟病,血壓、血糖高不高啊”?我答:“我沒心臟病,血壓、血糖都不高”。他說:“你說了不算,得檢查。這手術(shù)肯定會出血,得叫家屬簽字才行”。我問:“挑個刺還這么大事嗎”?他說:“挑刺,你說得到輕巧,萬一出啥意外,誰擔責任啊。有了糾紛,打起官司,就不是你說得這樣簡單了”。我說:“我只一個人在本市,這么晚了,不方便再叫別人過來”。他說:“那就明天再找人陪著過來”。我說:“我怕晚上影響睡覺,明天萬一化膿咋辦啊”?他抓起我的手指看看,說:“刺不大,不會痛得厲害睡不著。一晚上也化不了膿。放心回去吧”。我又說了很多懇求的好話,都無濟于事,只好轉(zhuǎn)身走人。心里說:早知道要熬到明天早上,隨便哪個私人門診都解決了,悔不該來這里,花了幾十塊錢打的費,折騰到快零點了,啥問題也沒解決。那個穿白大褂的小伙子大概看到我手里的盲杖,攙扶著我,一直送出醫(yī)院大門。邊走著我還跟他說這事兒,小伙子說:“我們醫(yī)院里的規(guī)定,沒辦法”。 等回到家里,我的手指真如那個白大褂說的,沒那么疼了,也沒影響睡覺,第二天早晨起來,也沒覺得有化膿的意思?磥硭是經(jīng)驗很豐富啊,判斷很準確。 上午。,有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來按摩。我跟她說我昨天晚上去醫(yī)院的經(jīng)過,她笑得合不攏嘴。說:“啥大事。你這有沒有老花鏡和針?拿來給我”。她邊捏住我的手指邊說:“把扎刺的這里捏緊了,挑刺的時候就不疼。針尖不要直接挑刺,只要把扎刺的口往開撥一撥,口大了,刺自己就出來了”。說話間,她的手指已經(jīng)捏著刺放我手里了。說:“這不是刺嘛,看你指頭上血都沒出一點”。又說:“年輕時,很多人在地里干活兒,扎刺是常事兒,沒有針,都是在棗樹或隨便哪里掰根刺下來,用刺挑刺,隨便就出來了。沒當過個事兒”。 有個三十多歲患者,走幾步路就受不了必須停下來休息。去過大醫(yī)院,大醫(yī)院的大夫看著診斷報告說:“你椎管狹窄比較嚴重。椎管狹窄只能手術(shù)治療,但你這個還不能做手術(shù)”。他問:“那我咋辦啊”?大醫(yī)院的大夫說:“回家盡量別走路,多躺著,沒別的辦法”。他又問:“躺一段時間能好點嗎”?大醫(yī)院的大夫答:“好不了”。他對我說:“我才三十多歲,也不能就躺著等死啊” 我給他按摩的同時,建議配合中藥熏洗。治療三個月后,他能不停步走上個一兩里地了。 很多人來,都會問:“我這病治療幾次能好啊”?我總是無奈回答:“要視您的身體和病情發(fā)展而定,只能邊治療邊看情況”。有人說:“能治病的大夫都謙虛,你越這樣說越相信你”。這話我聽了受用。也有人不滿:“去別人那里,都是說保證能治好,保證幾次能有效。你這啥都沒把握,啥試試看,當我是小白鼠啊”。又讓我深感惆悵。 更多來按摩的是輕度頸、肩、腰、腿痛等小傷小病,或者僅僅想緩解疲勞,做個保健按摩的。我知道他們即使不按摩,只要能夠適當臥床、休息、或減少某些體力活、或相應活動鍛煉,糾正不良嗜好和不良習慣,便有很大概率能自愈的。給這些人做按摩,某種程度上等同于服用安慰劑。而如果因按摩助長了其對疼痛、不適感的耐受力和對疾病、潛在健康隱患的忽視,當是我之罪過了。 “下樓做核酸了,現(xiàn)在人少不用排隊。全員核酸,人人有責”。早晨六點,被高音喇叭聲叫醒。原來是做了一夜的夢,但卻都歷歷如真實。 忙穿衣下床洗漱,吃過早點,,等著醫(yī)務人員上門來為我取樣做核酸。 遙控器打開電視新聞臺聽報道,從烏克蘭戰(zhàn)爭切換到東航MU5735墜機搜救。似是醒著,又覺恍惚如入夢中;煦缰校沂チ藢艉托训呐袛嗔,弄不清自己是在夢中還是醒時。 許是因失明的人模糊了白天與黑夜的界限,這夢與醒的界限也混淆了吧。 如果說醒時是真實,夢中是幻景。那所謂的真實,也不過是經(jīng)過主觀感覺和主觀意識揀選與參與的真實。而人的夢中幻景,又何嘗不是基于自我感知與意識的真實所產(chǎn)生的呢? 我能看見時所感覺與意識到的真實,很大程度上是有關(guān)光線、色彩、形狀、遠方等視覺真實。篤信著眼見為實。而從來就沒看見過的人,如果不是通過明眼人間接知道有關(guān)光線、色彩、形狀、遠方等視覺真實。只可能很大程度感覺與意識到聽覺、嗅覺、味覺等非視覺真實。而不可能知道,也大概率不會幻想還有視覺真實,F(xiàn)在看不見的我,確開始越來越多地批判與懷疑起眼見為實的視覺真實來了。即使在我的夢與幻想中,光線、色彩、形狀、遠方等視覺內(nèi)容也越來越少了。 罷了,也許我本就是活在半夢半醒、半幻半真的混雜之中呢。只管積攢著勁兒把日子朝前過下去就是了。 作者:史軍昌 筆名:子也石蘭 通訊:河北省邯鄲市叢臺區(qū)朝陽路華冶東苑甲22號院10棟三單元101室 郵編:056002 電話微信:132300309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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