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四月的雨絲絲縷縷，如泣如訴，遠眺綿延的山巒，云霧蒸騰，如夢似幻，青山綠水間，您在此長眠。
去年四月，我循著小徑去摘金銀花，您就在田野上耕作，稀疏的頭發(fā)，烏黑的面容，凸出的顴骨，我一時竟沒有認出您來，從旁邊徑直走過，卻總覺得似曾相識——但是，我親愛的鐘老師，您退休還沒滿一年，怎么可能如此瘦削，不再是我熟悉的樣子？
時光如白駒過隙，再聽到您的消息，已是去年九月，鄉(xiāng)親們說您病了，是肺癌，其實早在前幾個月，您兒子帶您去檢查身體，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病魔悄悄地在您身上蔓延，但他怕您傷心，隱瞞了病情，只說是普通的肺病，瞞過了鄉(xiāng)親，也瞞過了您。但紙怎能包得住火呢？沒想到您病情惡化得如此迅速，去年十月，您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去了另一個世界，那次不經(jīng)意的相逢，也成了最后一面，每次想起，都讓我心如刀絞，淚如雨下，您的音容笑貌，在朦朧的淚眼中卻越發(fā)清晰，仿佛您從未離開。
我母親和我，都是聽著您的教誨長大的。在老營盤富足村這個偏遠的鄉(xiāng)村里，您就像山間堅韌不拔的幽幽翠竹，一扎根就是36年，滋養(yǎng)了三代人的精神世界。據(jù)我的祖輩講，幾百年前，這方圓十里還是一片荒山，亂竹重生，為了躲避瘟疫，人們不得不在此開辟土地，建房定居，因為竹子繁多，所以取名“富竹村”，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這個村莊只有一條20公里的山間小徑與外界相連，家家戶戶以耕作為生，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自家制作的桌凳要想出去賣，得結結實實地背在背上，走個幾十公里的山路到市場，中間還有人層層攔截，日子不可謂不難。世代飽受貧窮之苦的人們，為了表達自己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把“富竹村”改名為“富足村”，從此沿用至今。作為當時少有的知識分子，您本來有更好的選擇和出路，但您卻毅然決然地選擇和孩子們在一起。
和孩子們在一起，是灶火熏黑了您清秀的臉龐。我深深地記得，由于回家吃飯山路蜿蜒、橋多險多，我們都得帶中飯上學，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幫我們熱飯：一口大鍋，上面整齊地疊著幾十個鋁制飯盒，您坐在灶旁，爐火溫和地舔著您年輕的臉，英俊而又溫暖。灶的一旁，放著一個大甕，里面存著半年來您撿拾起來以備過冬的木炭。深山的冬天比別處更為寒冷，別處還是寒風乍起，深山的山頭已經(jīng)能找到一些晶瑩的冰屑；別處已經(jīng)冰雪消融，深山的雪還慵懶地趴在屋頂?shù)耐咂系却柟鈱⑺麊拘�。有一回�?我看到灶里面有火炭，便想著幫您把這炭取出來放到甕里，沒想到取完木炭后忘記把甕蓋住，一甕的炭全被點著化為灰燼，我以為您一定會狠狠地批評我，沒想到您只是摸了摸我的頭：“你啊你，好心辦壞事��！”那年的雪下得格外厚，一腳踩上去能浸過腳踝，在我記憶中它仿佛又是一床大棉被，或者，又是一顆巨大的棉花糖——您的理解和關懷讓我忘記了所有的寒冷。
和孩子們在一起，是歲月壓彎了您堅實的臂膀。那時候怕的不僅有冬天的雪，還有夏天的雨，風一刮，云一來，雨一下，天地皆白，在兩山之間受盡“壓迫”的河流瞬間暴怒起來，平常才沒腳肚子的水能漲到兩米多高，剛剛結滿果子的李子樹一個趔趄，就被大水沖得無影無蹤。這個季節(jié)要回家，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路是泥濘無比的路，橋是幾根木頭搭成的橋，家里又都是一些留守的老人，老師接送那時常有的事情，您把我們護送到橋邊，背過去一個，又回來再背一個……那時候我們趴在您的背上，看著橋下奔騰嘶吼的黃色洪流，眼里的是驚奇，心中的是竊喜，如今回望，這腳下的洪流卻已成了眼里的汪洋。
和孩子們在一起，是慈愛銘刻了您動人的溫柔。我還記得，那時候校園西側還有一棵柿子樹，每到柿子成熟的季節(jié)，您就會把柿子摘下來，然后和柿子葉一同泡在水里，泡去了澀味，再人手一個，我們都吃得好香好甜；校園的南側是一棵拐棗樹，每到十月，樹上的拐棗就陸陸續(xù)續(xù)地往下掉，您會拿竹竿輕輕地敲打，讓我們可以帶一把回家。那個時候，鄉(xiāng)下的孩子并沒有什么零食，打牙祭的都是一些山間的野果，為了一把拐棗我們往往要走上一兩公里的山路，為了一把板栗也可以呆立在樹下靜靜地等風來，老師給的獎勵本來就很珍貴，更何況是最能刺激味蕾的美食呢？
和孩子們在一起，是嚴厲承載了您無言的大愛。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我和同學們起了爭執(zhí)，為了逞口舌之快，我子虛烏有，捏造事實，用了一些不堪入耳的粗俗的話語，遠遠的，您聽見了，轉眼間就來到了教室門口，嚴厲的眼神像一道利劍，讓我心里發(fā)怵，“到辦公室來！”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以為面臨的是疾風驟雨，沒想到您給的卻是雨露春風，語重心長地教導我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時時刻刻要警醒自己做一個懂規(guī)矩、講文明的人。在之后的日子里，我都謹記您的教誨，從小學到初中一直當班長，大學時還得過“學雷鋒積極分子”和“入黨積極分子”，后來參加工作了，那件事始終讓我印象深刻，時刻勉勵自己要踏實勤勉，干好工作，做一個有素質(zhì)的人。親愛的鐘老師，但凡我在別人心中有一些好的印象，但凡我在工作中取得一點好的成績，我都得感謝您，我的啟蒙恩師！
“當年扎根桑梓處，如今白首臥山中。家徒四壁茶飯淡，堂有雙親淚眼紅。不以殷勤求富貴，總將辛苦換貧窮。才疏難奏心頭曲，堅守一生仍從容。”這是您的戲作，也是您從教36年的真實寫照。扎根鄉(xiāng)村，教書育人，甘于清貧，矢志不渝，這是您不變的信仰。36年來，這個貧窮落后的鄉(xiāng)村，有數(shù)十人考上重點大學，數(shù)以百計的留守兒童因為您的悉心教育與關懷改變了人生的軌跡，擁有了更美好的人生，您堅守大山，是為了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富足村”富足的夢想才得以實現(xiàn)！您守護了一輩子的這片青山，現(xiàn)在正默默地守護著您，與天地共存，與日月同輝！
“三尺講臺傳真理，一片丹心報鄉(xiāng)情。嘔心瀝血常思慮，鞠躬盡瘁總勞形。寧做春蠶織錦繡，甘為燭火放光明。惟愿此生如皎月，不辭辛苦照繁星！”又是一年清明至，淚眼迷蒙憶師恩，請允許學生以這么一首小詩告慰您的在天之靈，同時也勉勵自己，去做一名真正的師者，和您一樣，永遠，永遠和孩子們在一起……
|
|
|
|
大校網(wǎng)站
聯(lián)系我們
公安機關備案號：6101160200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