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聿其莫，獨步于北京的西山一隅，那種渾厚的寂寥索寞渲染出一派斑斕的風致，既不討好也不卑微，生來冷傲清揚，不落窠臼。這里沒有城市的喧囂和煙火氣，若能以遐心孤賞四時更迭萬象循生之美，對我而言就是人間的極樂場。不似春榮夏盛之景，多給人以蔥郁繁盛，爭奇斗艷之感。環(huán)顧四下，人在秋景之中，爽朗、孤獨、悵然若失的紛亂心緒橫亙在時間與空間交匯處無限延續(xù)，這種滋味直教人不可方物。
拾起腳下一片秋葉，有些卷曲，枯黃而褶皺，卻葉脈分明，形態(tài)玲瓏輕盈。抬頭仰望樹頂，那些稀疏欲墜的，隨著寒風徐徐搖曳，透過陽光顯得格外晶瑩剔透。我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住散落下來的光影，掌心里擱淺著一簇簇溫暖和恬靜。明滅里，輕描淡寫著一方小世界的斑斑溫情，令人欣喜與驚艷。
遙想春榮夏盛時，熾熱的陽光在這片天地間照射出千萬道最璀璨的綠色生機。我想如果我可以超越光速，逆溯百萬光年之外，去追趕那道向著宇宙深處迸發(fā)的蔥翠光影，也許彼時我會看到一片片生意盎然的秋葉。假如宇宙是無限的，那么我應該可以追逐并鑒證生命的永恒。此刻，我就像個突發(fā)奇想的孩子，懷著一樁幼稚可笑的心事，獨自走了好遠，卻總是忍不住回頭看看。暮秋時分，有多少對生命的熱愛，就會映現(xiàn)出多少無言的篇什。
秋野上，天氣澄和，晴空高遠，幾抹微云飄飄然帶著些許意趣，讓人溢于言表。陽光似萬道金線，穿越萬里云漢，使頹然的遠山更加高矗巍峨，陡峭的崖壁形態(tài)各異，粗糙的紋理中顯得愈發(fā)昏黃斑駁。秋風輕撫著澄澈的湖水，波心瀲滟，泛起粼粼晶瑩的光暈。數(shù)片秋葉猶如靈動的魚兒，浮在明凈的秋水中自在游泳。水光山色，澄虛逸域，那么空靈清雅惹人憐愛。這種天作之美不禁會讓人覺得分外清靜與恬澹。
山林間的小徑最是幽深，即便是暮秋時分也依然在枯樹殘枝的掩映下顯得古木森然，讓人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腳下的枯葉有節(jié)律的咔咔作響，與耳邊細微的秋風協(xié)奏出一曲單調(diào)的秋日纖歌。走了許久之后，實在是疲憊不堪，便斜坐在小徑旁的一塊青石板上，沉沉地倚著身旁敦實的樹干，視線在急促地呼吸中起伏，細細打量著前面的路，并沒有發(fā)覺與來時有任何不同。乍覺眼前的幽幽小徑如同一個“牢”，而我卻在其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復得路。哎，除了心頭冉冉的怨愁，絲毫沒有任何吟味的興致。
恍惚間，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傳來一對青年男女相互追逐的嬉戲聲。若隱若現(xiàn)的，沒有任何言語，只有笑聲，來得那么朦朦朧朧，卻又那么年青、真實、自然、滿足。暮秋的沉寂與孤獨，在肅殺的秋風中，在寒鴉宿鳥的聲聲鳴叫中，在林間滿地昏黃的落葉中，卻在那里忽焉止步。我十分好奇，想那定是一幅很唯美的畫面，沒有刻意造作，沒有任何冗筆，那么清新干凈，盎然如天意。自己愈是莫名地期待，心中窺視的念頭便愈發(fā)強烈，起身沿著空靈般的天籟之音尋蹤覓跡，卻中途幾度慌不擇路，著實有些狼狽……
日近中天，我駐足于高崗之上，仰觀云宵，慢慢閉上雙眼，張開雙臂，且做片刻休憩，盡情地擁抱著暮秋里的世間萬象。不多時，便穆然入定，只覺得蕭瑟的天地在我周圍徐徐旋轉(zhuǎn)，臂彎里游弋著一絲絲爽朗、靜謐、清暇的氣息，指尖倏然劃過一道道酷寒，耳邊不時傳來一陣陣的荒涼感。那是一份來自何方的訊息？試著細嗅著個中的味道，透過秋野中蕭蕭的寒意，靜聽著永世千年里夾雜的蒼蔥繁盛與桑海巨變。
霎時，一股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周圍樹枝上的枯葉簌簌作響。我的身體微傾，腳尖不禁向前踉蹌了半步。冥冥中，隨著一陣眩暈和耳邊的聒噪，自己宛然化作了一絲秋魂。猝然間，馭風橫掠過林間每一枝樹梢，悉數(shù)每一片秋葉，旋即翻身在半空中蓄勢片刻后，猶如怒海弄潮般簇擁著千鈞之力俯沖頹然的山脊，在怪石嶙峋間猛烈地沖撞，喉內(nèi)不時發(fā)出滾滾低吼，那聲音在山野中跌宕起伏，猶如摧枯拉朽一般勁厲狂躁，隨山勢轉(zhuǎn)而直掠過澄澈的湖水，一揮手便輕易推起萬道波瀾，凌著寬闊的湖面似千軍萬馬般呼嘯奔騰，最后一個挺身躍過層巒疊嶂直沖萬里霄漢。
蒼穹下，濯濯童山，秋水依依，忽覺得山河大地如此之渺小。舉目颙望，一片秋葉在晴空中婆娑翻轉(zhuǎn)。這應該是我見過最瘦弱單薄的畫面了，杳杳群山和湖水竟都成了陪襯，冰藍色的晴空則是廣闊的留白。此時，世間萬象好似都在凝視著這片秋葉，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愫涌上心頭，好似一位舞者在問天索地，在浩嘆自己低微的命運，浩嘆時光為何總是太過倥傯。于是在款款舞語中如癡如醉地吐露著生命中最后的芳華，予遠方無際，予來世往生。
在暮秋的嚴冷刁寒中，這片秋葉迎來了生命中第一次華麗登場，亦或是種黯然落幕，盡管給人如此蒼涼沉郁的感覺，可那種輕盈婀娜的舞姿卻又似乎在倔強的宣告---你好世界，我曾來過！我不曉得它會飄向哪里，也許這本身并不重要，因為秋風止向哪里，哪里就會有生命的永恒和輪回，來年又將會生出一片片嫩綠的新葉。
想到這里，我笑而然之，慢慢地睜開眼睛。北京的西山里，天空晴朗、秋水澄澈、秋山頹然，天邊幾抹微云淡淡的，風色方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此刻暮秋時分，陽光稀薄，卻有溫暖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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