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成哥是我十四個堂兄弟中的大哥,正宗草民一個。卻是踩著年關(guān)噼噼剝剝的鞭炮聲,滿街醉人的紅燈籠與彩旗列隊飄揚,彌漫著農(nóng)歷年味喜氣的“儀仗”回家和外出謀生的。無形中,其“規(guī)格”相當(dāng)于“總統(tǒng)”。而村中那爿常年少人蹤跡、長滿了苔蘚的料稍之處,無人光顧的院落里那三間簡陋憋憋屈屈的小屋,就是草民“總統(tǒng)”的府邸了。 光棍一個的大哥,生來就好像是打工的命。孤雁一樣的飛出與棲落。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還很年青的大哥就跟人外出打工。聽他兩眼放光地說,兄弟耶,我去北京挖過地鐵,在天津當(dāng)過建筑小工,嗨!反正都是一個人吃飽全家就不饑了。 當(dāng)時伯父伯母都還年輕,他還真是一身了無牽掛。后來,見過“世面”的大哥,因常年漂泊在外,誤了婚配的年齡。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一個流落此地叫貴春的四川妹子,草草的就成了個家?伤B(yǎng)活不了愛干凈、愛吃大米的四川妹子,那時窮,大米可是個稀罕物。受不了苦的貴春就提出回四川利川娘家看看,大哥就借了足夠的“銀子”(大哥開玩笑說)做盤纏,送小他十歲的女子貴春回去。貴春說,我去去就來了,不必送了。當(dāng)時有人說,千萬別讓她走,這可是一去路沒有回路的。 可大哥不聽,結(jié)果真的應(yīng)驗了村人的話。小女子貴春一去再沒回頭,像一陣風(fēng)一樣刮過去就了無蹤跡了。據(jù)說她肚子里還懷著大哥七個月的孩子呢。 其實是大哥的心眼好,他怕貴春在這里遭罪受屈,就一明二白,心知肚明的“放虎歸山”了。日子像落葉一樣稠密的揭過,而好心腸的大哥卻至今未娶。 一年到頭,逢春節(jié)我們才能見上個面,而過了正月初六,他就又“御駕親征”的背著行囊踩著漸漸淡去的年味遠(yuǎn)去了。只有在年邁的伯父伯母病重與去世的時候,才偶爾見上他一面。而有時候,大哥三年也沒有歸期,寂寂的杳無音訊了。沒有了伯父伯母的牽掛,打工在外的大哥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其心事只有跟天空飄來蕩去的流云去說。 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年齡已經(jīng)“奔六”而仍然滿頭黑發(fā)蓬松的大哥,送走了天堂里安息的伯父伯母之后,他還真成了漂泊的孤雁一只了。 大哥顯老了,鳥窩一樣烏黑的頭發(fā)亂蓬蓬的,皮膚被曬得黝黑,可以想見,草民“總統(tǒng)”是怎樣歷盡了千辛萬苦的打工生涯。而當(dāng)蹲坐在老家門檻上,瓜子臉、笑瞇瞇時眼角松弛耷拉著的大哥總是不說話,那一身半舊、攜帶著遙遠(yuǎn)的異鄉(xiāng)工地上泥土氣息,褪了色的衣服也總是皺巴巴的裹在身上,而刻在大哥臉上的皺紋已很深了。 時光,是一幅能尋到蹤跡而變幻風(fēng)景的鄉(xiāng)土長卷,畫面上的大哥從青年走向了中年,從中年邁向了壯年及老年,如一幅人間變幻的木板雕刻。而他踏遍祖國東西南北、高原凹地山山水水沉重的步履蹤跡,只在他少言寡語而深深的記憶里,很少給人述說。像一個粗糲微渺的人生,城市里一座座突兀崛起的大廈上,有著大哥的汗水和歲月滴落的無邊寂寞,有著他卑微的企盼與微薄的收獲。想來,大哥是千千萬萬個潮水般涌向現(xiàn)代化都市打工族中一個游蕩的因子,卻給瘋長的五彩都市涂抹著光鮮閃亮的顏色…… 今年的這個冬天,中原地區(qū)干旱奇冷,五個月滴水未見了,土地已近沙化。寒假里的春節(jié),母親沒有讓我回老家過年。而電話里母親卻關(guān)切地給我說:你大哥今年回來了,是從廣州打工回來的,人又瘦了一圈。給眾多的侄女侄子們都買了南方的禮物,是他很少關(guān)注的項鏈、耳墜兒什么的。他說他快跑不動了,將自己微薄的一點積蓄給孩子們買個念想,說萬一哪一天……見不到他了,看看這點“物件”,親人們就會想到他。我分明感到母親在電話那頭,聲音已哽咽了。 我突然有一股熱血在沖動,想給我久違的大哥打個電話,在遙遠(yuǎn)的兀立與凝望中,卻又不知從何處說起了……
丁濟(jì)民,筆名甄石、大學(xué)教師,省作協(xié)會員。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人民文學(xué)》《散文百家》《上海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大公報》《中文詩刊》《青年文摘》《天津文學(xué)》等國內(nèi)外報刊發(fā)表詩、散文、隨筆等,作品被選入中外多種年度佳作文本,多次獲獎。出版詩集《遠(yuǎn)去的鄉(xiāng)村》,散文集《時光書》等。 河南省新鄉(xiāng)市柳青西路86號師大嘉苑E區(qū) 電話 :137825560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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