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曙光灑向連綿群山，天色漸次明亮，在山圍翠繞里的小山村，正緩緩醒來。一條條蜿蜒小路，在耀眼的光輝下蕩漾開來，一片生機盎然。
這條小路是我生命的起點。孩提時代，我便在這條小路上練習(xí)爬行，走路，奔跑，它有著大地一般的膚色，有著母親般的親切。它是景，是韻，是希望，是方向，是歷史的見證者。不過，它也老了，歲月的沉積使路面紋理斑駁。但是，它在改變，它用自己獨特的語言述說著過往。
我家門前是一條小路。
我家坐落在形如無蓋的狹小盒子里，只有這條小路通向外面。它從山腳通向山頂，時而溜走在巖崖之上，時而穿梭于山腰之間，時而爬上陡坡，時而隱入密林。人們世世代代如螞蟻一般爬行于小路上，卻從未有過抱怨。
小時候，村里的路全是土路，我家門前這條路也不例外。
下雨天，雨水、屋檐上的水匯聚在一起，順著小路流淌，流過人們的必經(jīng)之路。人們穿上水桶靴，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泥水，甩著泥土，就著朝陽出發(fā)，開始一天的勞作。
天剛蒙蒙亮?xí)r，在半夢半醒間，總能聽見人們厚重的腳步聲，呲呲地從小路上走過。小路兩旁是茂盛的玉米或是豆角，綠油油的。盡管褲腿已經(jīng)被莊稼上的露珠沾濕，他們依舊如樸實的莊稼一樣，生機向榮，談笑著追趕，奔向美好的明天。
伴著人們的談話聲，點燃煤油燈，我也早起，奶奶早已準備好今天要賣的菜，讓我跟著嬸嬸們出發(fā)，走在這滿是黃泥的小路上。一路上，腳底全是泥，厚厚的。雨水從頭發(fā)上、肩上、背簍里兀自往下淌，很恣意，一滴又一滴，吧嗒吧嗒的掉在小路上。那時，我特別恨這條路，它綿長無盡頭，總是濕噠噠的。路面易滑，我一個不小心，連人和背簍一起摔個底朝天，來不及哭，趕忙撿起摔壞的菜，緊跟著嬸嬸出發(fā)。心中嘀咕著：今天賣不了多少錢了！
有一年，爸爸買了一張摩托車，我們一家人就開始折騰“路”了。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帶上鐵鍬，鏟子，簸箕，浩浩蕩蕩開始把路加寬至一米左右，方便摩托車通行。
爸爸的摩托車和這僅一米左右的路，陪我渡過了我的初中時光。
后來，縣里響應(yīng)國家號召，公路村村通。每一家人根據(jù)人口總數(shù)劃分路段，開始了聲勢浩大的人工開路工程。我們周末回家總被媽媽攔截在半路，把路挖完了再回去。遇到堅硬的巖石，用鋼棍敲下碎石，敲不動就用鐵錘砸，我們砸不動，就媽媽來砸，只聽得“哎呦哎呦”一聲聲，有的石頭就碎了。石頭也知道，它面對的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在這勤勞、不放棄的韌勁兒之下也不得不“妥協(xié)”了。也有冥頑不靈的，我媽媽就拿出了殺手锏—“炸藥”，只聽“嘭”的一聲，巖石瞬間粉碎。就這樣，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年復(fù)一年，兩年后，人工打造的公路終于通車了。
不過，一到下雨天，水流沖刷著公路，不久就坑坑洼洼，極其難走。每家都買了一張摩托車，趕集也方便。偶爾也有大貨車來，那是有錢人家拉磚修房子。大貨車把本就柔軟不堪的公路兩邊壓出兩道深深的轍子，中間的地方高高凸起，摩托車只能在凹進去的地方奮力前行。坐在爸爸的摩托車后座，手得緊緊抓牢，一不小心可能會被顛下車。要擔心的還有屁股，屁股剛碰到坐墊又被彈起來，反反復(fù)復(fù)。一個小時的車程，下車后手和屁股都隱隱作痛。有時候，車轱轆糊上厚厚的黏泥，就得停下來用棍子把泥土撬下來，才可以顫顫巍巍的騎行。
一到晴天，路面是一層虛土，摩托車一走過，便是一路塵土飛揚。走在路上的人，吃了一嘴灰，只能罵罵咧咧的，但心里誰也不計較，而后見面了依舊笑著寒暄問候。
一路塵土飛揚，一身泥濘一道道轍，我高中畢業(yè)啦！
后來村里來了工程隊，把路加寬到三四米，已不再是純?nèi)斯ご蛟炝�。有了挖掘機的幫忙，水泥路很快就竣工了。兩邊還修了水渠，水就順勢流了進去，再也不用擔心兩腳泥、褲腿濕濕的了。更不用擔心摔倒了，變身泥人。還請了人打掃公路，人們?nèi)ペs集、走親戚、干活，總是干干凈凈的。雞啊鴨啊牛啊，它們也大著膽子出來了，趕趕時髦，也要走走這不硌腳的路，樂的發(fā)出嘰嘰嘎嘎的聲音，一時間熱鬧了不少。
給村子添熱鬧的還有公路兩旁的路燈，我家門前也安了一盞，熾白的燈光，一半在路上，一半在樹上，亮晃晃的，如水一般。樹斑駁的影子，宛如水草，搖曳生輝。
現(xiàn)在更好了，公路拓寬了，平整了。人們再也不需要煤油燈了。黎明時分，路燈自動亮起來了。可惜，祖輩們一定沒有想到有一天，曾經(jīng)多么稀罕、珍惜的燈光，而今村里、家家戶戶門前如家常便飯一般準時亮起來，燈火通明。
公路通了，路燈安了，網(wǎng)絡(luò)也來了。一根網(wǎng)線連上路由器，人們的生活從此不一樣了。換了手機，有了微信，拍點照片，刷著抖音，視頻通話，對兒女的思念也隨即近了。要插秧了，發(fā)個朋友圈，空閑的親戚就來幫忙了；要打谷了，發(fā)個朋友圈，整個村莊都是滿滿的稻香味；哪家結(jié)婚，發(fā)個朋友圈，底下全是一片祝福………
路燈作伴，照亮希望，我大學(xué)畢業(yè)了！
夜涼如水，端著小板凳，坐在公路上，路燈下，聽著人們談天說地。聊得久了，疲勞了一天的人們早已睡去，唯有公路在路燈的照耀下伸向遠方，也許它有它的夢，大概是尋夢去了吧！
就像奶奶問的，這條路能不能到昭通？能不能去北京？奶奶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縣里，去縣城都沒有幾次。那時，奶奶總希望我們多讀書，去看看她沒有看過的地方，去走走她沒有到過的地方。我想，這是奶奶的夢吧！
而今，家門前的路四通八達，可以去到昭通市，可以去到北京，可是奶奶已經(jīng)在公路的另一頭了，與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泥土融為一體了。若靈魂可以走，奶奶已經(jīng)順著這條公路，去到了向往的昭通和北京了。對了，我還想告訴奶奶，縣城里，火車穿山而過，高速穿城而過，高鐵也在修建了。市里，高樓林立，霓虹輝煌，四面八方都可達；車聲喧喧，滿目繁華，萬家燈火皆可親。
一條路，一盞燈，一根網(wǎng)線，一種改變。
我家門前的路，變了。它比我更懂得這個小山村了。
下次回家，我想認真地走在路上，感受著它的變化，我要帶上朝露，伴著晚霞，向它細細請教。
這條路，連接著下一個村莊，連接著縣城，連接著昭通市，連接到了北京，甚至連接到了世界……村村相通，戶戶相連，每家門前都停著小汽車，這是孩子們在外打拼的見證。汽車在水泥路上行駛，跑的很歡。
看著面前的柏油路，它都是歷經(jīng)風(fēng)霜，從歷史中緩緩走來的。而之前的小路、土路已然成了歷史，淹沒在了塵埃里。它雜草叢生，人們不再鐘情于它了，小草肆無忌憚地“霸占”著，它也曾走出了多少學(xué)子，也承載著多少人走出大山的腳印。
路依舊是路，從一頭到另一頭，源源無盡。
路已不再是之前的路，不斷地拓寬，不斷地改進，不斷地豐盈。是人們一步步走出來的，一代代人鍥而不舍地走著，才有了小路變土路，土路變水泥路，水泥路變柏油路，變成了改革開放之路，變成了科技強國之路，變成了小康之路。
未來的路是什么呢？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不懼風(fēng)雨更喜晴。未來，雄心勃勃的年輕一代，將繼承勤勞、團結(jié)之風(fēng)，用踏實能干之精神開辟出一條嶄新的路，一條偉大的民族強國之路。
三十年，回首一望：山，還在沉睡；水，濤聲依舊；路，早已蘇醒；人，房，車，早已換了容顏。信心滿滿、勤懇善良的人們早已準備好，飛奔著，去激昂、去追逐曙光。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高樓上傾斜而下時，車流咆哮，人流攢動，康莊大道，七通八達，云霧玉帶，勾勒出了一幅“昭明通達”的壯麗山河畫卷。
我 ，仔細端詳著“路”，相顧無言，卻有千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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