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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弟弟育康離世一周年的忌日。
回想一年來，我常常感到傷心。一直想動筆寫一篇文章，但每一次都無法動筆，因?yàn)楹軅椤＝裉焓桥D月十六日，我想還是要寫文章，紀(jì)念一下弟弟。
去年臨近臘月時，弟弟的微信頭像忽然變成了一個大大的“死”這個字。我看到后，很生氣，以為他因?yàn)楦F困而想要自殺，就在微信里告訴他，怎么能用這個微信頭像呢？趕快換掉！他好幾天沒有回復(fù)我。后來有一天，他忽然給我打電話說，大哥，誰咋把我的頭像換了個“死”？原來不是他換的，我很驚異，也很害怕。不知道這事以后會如何。
臘月初十后的一天早晨，父親忽然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家。不讓我知道為什么事。我就很擔(dān)心。因?yàn)楦赣H知道我很忙，不會輕易叫我回家，還經(jīng)常勸我忙工作，不要回家。這一天，父親口氣強(qiáng)硬，必須回家。我很害怕，怕是母親身體不好，但父親又不告訴我原因。我只好跟妹妹打了個電話，讓她聯(lián)系父親，看是怎么回事。過了一會兒，妹妹打過電話來，說是她二哥病很重，讓我快回家看看。
我一聽，著急起來。怎么會這樣？2018天春夏，我給弟弟介紹了一份工作在西安打工。那時他身體就不太好，干不了活兒。煙癮特別大，一天不止三包煙。后來就不干了，回家。我還特意帶他去醫(yī)院檢查了身體，一位醫(yī)生朋友看了他的胸透片，說肺沒有多大問題，我還很開心，讓我所擔(dān)心的事情不存在了。后來，8月份，他又來過一次西安，我對他照顧得蠻好，也看不出有什么大問題。就在臘月初，父親過生日，我和妹妹回家，弟弟蹲在后門口，不停地抽煙，我們早就不耐煩說他了。他哭腫了眼睛——眼泡大得嚇人，對我和妹妹說，我羞得很，爹過生日，你們能給爹買東西，待客，我做為兒子，沒本事。我覺得，弟弟腦子忽然開竅了，他從來不說這樣的話，可能他自己知道自己快要離開世界了，腦子反而特別清楚，說一些很智慧的話語。這事沒過幾天，就接到了父親讓我回家的電話。我當(dāng)時腦子很亂，怎么也沒想到會是弟弟病重。
心煩意亂，趕快開車往家趕。父親也讓打電話，把幾位堂叔都叫到縣聯(lián)合醫(yī)院。我更覺得事情的嚴(yán)重性，甚至于感覺到回到縣城，能不能見到弟弟都不一定。思緒萬千、難過痛苦。這一年，弟弟住過好幾次醫(yī)院，我都不知道。前兩天，弟媳還打電話給我，說是弟弟在拔氣，拔不上氣來。我當(dāng)時沒當(dāng)回事，沒想到會這么嚴(yán)重。
好容易趕到縣聯(lián)合醫(yī)院。停好車，見到叔叔和幾位堂叔就在醫(yī)院樓下，嬸子也在。他們也剛到，還沒上樓。我們就一起上樓，氣氛相當(dāng)沉重。到了住院部六樓，見到侄子，并沒有戴孝，想著人還在。到了病房，父母親坐在樓道抹眼淚。進(jìn)去，見弟弟躺在病床上，臉上蓋著氧氣罩。弟弟一見我，特別激動，渾身有勁，又要坐起，又要說話。我上前說，不要起來。弟弟就跟我說話，很費(fèi)勁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跳，然后又是大口大口喘著氣。他讓我買個日記本，買一支筆。我清楚，這是要交代后事了。我就下樓去買了塑膠筆記本和簽字筆來，坐在弟弟旁邊說，你有啥要說的？你說，我來記。弟弟很難過，明顯地不想死，但又很無奈。他告訴我，人就是這樣子了，沒辦法，我舍不得你們，孩子還小，我放不下心，都要委托大哥把孩子養(yǎng)大。我插話說，你放心，我一定把兩個孩子養(yǎng)大，給他們?nèi)⑾眿D，讓他們獨(dú)立生活。弟弟繼續(xù)說，我離不開娟娟（弟媳），以后給屋里招個人，別嫁出去。我一邊記錄，一邊點(diǎn)頭，一邊心如刀割。弟弟對我有說不完的話，但是，他一說話，旁邊掛的儀表數(shù)據(jù)就會下降，就盡量不要他激動，少說點(diǎn)話。醫(yī)生告訴我，弟弟的二氧化碳腦潴留高達(dá)百分之七十。近幾個月來，弟弟已經(jīng)平路摔倒好幾次，把腿、胳膊都摔傷了。
父母告訴我，醫(yī)院已經(jīng)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所以才把我叫回來。堂叔叔們和父親經(jīng)過商量，給醫(yī)生幾條建議，保守療法，不動刀，不割喉，不轉(zhuǎn)院，不做傷害性搶救。我完全贊同叔叔們的意見。就算弟弟離世，也不要受罪，而是很有尊嚴(yán)。
我開始拉著弟弟的手為他禱告，幫他做決志禱告。禱告后，各種數(shù)據(jù)都趨于穩(wěn)定，越來越好。病房里暖氣太熱，弟弟口干舌燥，弟媳不停地用棉簽給他嘴唇上涂水。
后來，妹妹和父親就真的去給弟弟買壽衣�，F(xiàn)實(shí)如此，如之奈何！
后來我回了西安，找懂醫(yī)的人尋求良藥，就買了藥，帶回家。弟弟已經(jīng)鬧著出院回家了，躺在炕上，插著氧氣管。我拿買回來的噴藥給他噴，拉著弟弟的手不住地流淚禱告。弟弟病情果然緩解了，而且開始吃東西，自己拿了餅干吃。后來又要下抗，就扶他下來。自從住院以來，他就再沒抽煙，父親給他買了一盒高檔煙，想抽的時候，拿起來聞一聞就行了。下了炕，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并沒有戴氧氣罩。跟我們聊天，教育自己的兒子，自己之所以有今天，都是煙害的，以后你們長大了，不準(zhǔn)抽煙。兒子們都點(diǎn)頭答應(yīng)。坐了一會兒累了，就又躺在炕上。說一下離世前的話。我批評他說，不要說這些話，你的病會好起來的（弟弟實(shí)質(zhì)上是肺氣腫，肺性心臟�。Ｋ犃诵闹杏辛讼Ｍ�，就說，快過年了，要快快好起來，春節(jié)還要走親戚。
家里家族的堂兄弟們、堂叔們都在后院烤火聊天。很多親戚也都來看望弟弟，基本上是最后的告別。弟弟口才好，為人熱情，親戚們很喜歡。他躺在炕上，時不時想起某位親戚，就說，想誰誰了。我們就打電話讓誰來。這樣，幾乎所有的親戚都來過了，除了甘肅舅舅家，因?yàn)檫h(yuǎn)，沒有通知。
但是，弟弟的病情緩解了很多，大家就都放下心來，開始各忙各的。我也回了西安。
第二天，也就是臘月十六日一大早，叔叔打電話給我，我一看是叔叔打來的，心就一緊。叔叔給我說，育龍，我說一件事，你要心里有個準(zhǔn)備。我說，你說。叔叔說，人恐怕不行了，昨晚一夜昏迷，到現(xiàn)在也叫不醒，你快點(diǎn)回來，開車注意安全。
我放下電話，長嘆一聲。我在家，弟弟的病情就好轉(zhuǎn)，是因?yàn)樯系叟c我同在，邪靈不敢靠近弟弟。我一離開，邪靈就會圍攻弟弟。弟弟有沒有得救，我不知道，因?yàn)樵谖医趟鰶Q志禱告時，我說一句，他說一句，都很順利。但當(dāng)說到“奉主耶穌的名禱告”時，他就是不開口，我重復(fù)幾遍都不開口，我也很無奈。
趕緊回家吧，一上高速，我就開得很快。到家時，剛過十二點(diǎn)。但是，弟弟已經(jīng)不在了，我沒有見上，他躺在床板上，穿著暫新的衣服，一動不動。我看了看，不知所措，欲哭無淚。轉(zhuǎn)身看見了大姑，喊了一聲，大姑！抱住大姑嚎啕大哭。
弟弟沒了！弟弟沒了！弟弟沒了！
弟弟生于1972年五月初六，享年46歲。沒有人理解我與弟弟的感情。弟弟從小身體不好，一開始，起名叫正龍，就是因?yàn)樯眢w不好，才改成了育康。我們哥倆感情真的很好，小時候，我?guī)е�，有時候也打他，他打不過我就喊，等你老了我再打你。但是，我們和睦融洽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大于鬧矛盾。那時候，別人羨慕我們兄弟的感情，我就說，地球上有幾十億人口，他能和我做一母同胞的兄弟，那該多不容易！應(yīng)該珍惜！弟弟上到小學(xué)四年級就不念書了，因?yàn)樨澩鎸W(xué)不好，逃學(xué)，干脆就不念了。我上了大學(xué)后，弟弟對我非常信任，我也非常照顧弟弟，工作后，一回家，哪怕不給父母買禮物，都要給弟弟買煙。他嗜煙如命，從上小學(xué)起就抽煙，煙癮極大。弟弟結(jié)過兩次婚，第一次娶了個姑娘，姑娘有點(diǎn)弱智，就離婚了。后來，又娶了個離過婚的女人，沒有生過孩子。弟媳嫁過來二十年，生了兩個男孩，大的邦琪，15歲，一米七還多的個頭；小的邦耀12歲也近一米七。弟弟小時候輟學(xué)后，學(xué)過電子琴，彈得非常好，會拉二胡、板胡，會吹笛子、嗩吶等等，還跟著去樂隊(duì)掙錢。
我哭弟弟。感覺對不起他。誰會想到，他會這么快就病倒了。10月份，他打電話讓我給他交話費(fèi)，又說還要給弟媳交話費(fèi)，我就很煩，生起氣來，你媳婦話費(fèi)也讓我交？我給你常常交話費(fèi)，媳婦的話費(fèi)也讓我交。我當(dāng)時在外地，就煩，關(guān)機(jī)了好幾天，不愿意給他們交話費(fèi)。弟弟啊，大哥早知道你會這么早走，怎么會不給你交話費(fèi)呢？說什么都晚了！弟弟夏天打工，老板后來給了800塊錢的工資，我交給了父親，說是慢慢給弟弟，如果一下子給了他，他就毫無節(jié)制地花完了。弟弟啊，大哥早知道你這么早走，干嘛不把錢直接交給你呢？你隨便花吧，哪怕都買了煙去。
我哭弟弟。弟弟終其一生，沒有什么掙錢的本事，他也是窮困抑郁而死。他煙癮大，冬天家里封閉嚴(yán)實(shí)，抽的煙都散發(fā)不出去，屋里極度缺氧，二氧化碳腦潴留越來越嚴(yán)重，就會走路不穩(wěn)，缺氧，心臟功能越來越差，病情就越來越重。他很清楚自己病情惡化，不愿意告訴家人。聽家里人說，去世前一天，病情好轉(zhuǎn)，大家就各忙各的。家人回家，發(fā)現(xiàn)他衣著單薄出了大門，外邊寒風(fēng)刺骨，就罵他，剛給你治療好了一點(diǎn)你就這樣？可能是受了涼，上炕躺下后，就開始昏迷，一直沒叫醒過。臨終前，眼目圓睜，咽不了氣。大姑在旁邊一直安慰他，讓他放心走吧，才閉上雙眼，才走了。他有時候?qū)Ω改覆恍㈨�，我就很�?yán)厲地罵他，他也很害怕我。他掙不來錢，又瘦又小，沒有力氣。只能跟父親要錢，要了錢就去買煙。似乎有點(diǎn)懶，靠父母靠慣了。父親是資歷很深的公辦教師，退休金不低，也能拿出來錢給他。但常常為了要十塊錢被父親罵，而又眼淚汪汪。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愛我的弟弟，回家給他高檔煙，他拿出去，幾分鐘就給人散完了。我知道，不是他不珍惜煙，而是他要去炫耀。
我哭弟弟。想起他微信頭像的“死”來。侄子后來說，夏天深夜在地里澆地時，弟弟就曾見鬼。當(dāng)時父親回家拿東西，他說，剛見了一個清朝人，是鬼。父親很生氣，說鬼在哪里？弟弟說，你來了，它嚇跑了，鉆到玉米桿籠去了。父親打著手電，拿著鐵锨，把玉米桿籠都打散了，屁都沒有。后來，聽家里人說，弟媳說了，秋天半夜好幾次，弟弟要起床，說是門外有人叫他，而弟媳婦卻聽不見，不叫他開門，他非要開門，開了門什么也沒有。原來這一切都有定數(shù)！非人力所為。
接下來，就操辦葬禮，買了口棺材，成殮。我看到了弟弟的臉，白白的，眉毛濃濃的，似乎是睡著了，還挺帥。棺蓋一蓋，哭聲一片，我才大聲哭弟弟，大聲哭，大聲喊：育康啊，你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你不是要等大哥老了打大哥嗎？你怎么就走了呢？
弟弟病重期間已經(jīng)給父親交代過，把他埋在西南地里。管事的就安排人去挖墓穴。我去縣里采辦一些需用品，又買了很多燒的物件，比如，別墅、汽車、彩電、冰箱等等。
弟弟其實(shí)也是有福的。這時候，快到年關(guān)，家族中在外工作的人基本都回來了，一輩子沒被人瞧得起過，這回非常有尊嚴(yán)。成殮后在家的幾天里，有三桌麻將包括旁邊看的人，都陪著他。我給他打了一張非常清晰的遺像。我給他寫了很好的祭文還有改編的秦腔唱段。葬禮那天，所有的親戚都來了，我的一些很有身份的朋友都來了。大家一起，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他送到了墳地。
弟弟這就走了，一晃一年過去了。弟弟在天之靈也早就安息了。我們常常念叨他，提到他，經(jīng)常夢到他。一年來，侄子也非常懂事聽話，一切都很好。
作文以祭之！
歲次乙亥臘月十六日
附：祭弟文
戊戌臘月，千里陰冷。
胞弟離世，難忍咽哽。
追憶幼年，兄謙弟恭。
吾弟體弱，讓人擔(dān)驚。
初名正龍，后改育康。
但愿健康，平安久長。
人薄體弱，心地善良。
讀書未成，才藝擅長。
音樂有感，樂器可獲。
性格樂觀，脾氣頗倔。
雖無大功，亦無大過。
平淡人生，厚道亮豁。
未享大福，未受大罪。
嗜煙劣質(zhì)，不奢福貴。
吃穿簡單，滿足安睡。
有此好弟，平生足慰。
英年早逝，心碎淚長。
彌留之時，掛肚牽腸。
托兄諸事，句句難忘。
二子少年，人高剛強(qiáng)。
愿弟安息，后嗣棟梁。
愿弟走好，兄長擔(dān)綱。
愿弟無掛，都將更強(qiáng)。
嗚呼痛哉！尚饗尚饗。
與侄兒語（仿秦腔《劉備祭靈》選段）
在家中與家人把話講，
突然間我想起二弟育康。
邦琪兒不必淚兩行，
聽大伯把話說心上，
兒的父當(dāng)年在世上，
為人熱情心善良，
忠厚做人多豪放，
敢恨敢愛有擔(dān)當(dāng)，
雖然說有時脾氣犟，
心底無私很亮堂，
一輩子謙卑樂觀樣，
純樸好人愛故鄉(xiāng)，
許多年家鄉(xiāng)把業(yè)闖，
伯贊他人品沒商量。
我正和邦琪把話講，
邦耀兒一旁淚汪汪，
兒呀你不必淚兩行，
聽大伯把話說心上，
兒的父當(dāng)年在世上，
才藝也可賽秦腔，
電子琴彈得相當(dāng)棒，
他也曾板胡拉得香，
音樂方面有特長，
鑼鼓家伙很熱腔，
許多年家鄉(xiāng)把業(yè)闖，
伯贊他才藝響當(dāng)當(dāng)。
叫二弟安息把心放，
兩個兒就要成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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