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分鐘里,我握著母親的手,由溫?zé)崧鶝觥?br /> 就在前一分鐘,在麻木的神經(jīng)里,我依約記得,我那時在手術(shù)室外面,慢騰騰走在走廊的另一頭,聽到有人在喊“快來!快來!”我就興奮地向里面跑,母親一定是蘇醒了,我想要告訴母親,她要的日記本,我已經(jīng)給她拿來了。 跑著,跑著,我就感覺不對勁,因為我從旁邊看向我的一些人眼神里,好像看到了同情和關(guān)心?好像看到了憐憫! 后來,我越跑就越?jīng)]有力量,越跑就越?jīng)]有信心,我慢慢地停下來,短短一分鐘里,我不敢詢問所有的人,我不敢再往前去,甚至不敢再推開那扇門。 “你醒來了么!” “不,我寧愿手術(shù)還沒有做完!” 兩個矛盾的聲音在我腦子里交織響起,讓我腦袋炸裂般疼痛,現(xiàn)實慢慢向我襲來,母親離開的讓人絕望的現(xiàn)實,殘酷的現(xiàn)實,讓我把臉猛地埋進(jìn)胸膛里! 沒有雷聲,沒有閃電,沒有任何預(yù)兆,一場暴雨倏忽而來,從窗子外面疾疾傾瀉下來,洶涌澎湃般的雨,就這樣大點大點的下起來,濺起窗臺上的水花,很快就跟我的眼淚匯合在一起。 我的眼淚“嘩嘩嘩”的從臉上開始往下掉,傾瀉般流淌! 老天爺,你感應(yīng)到了我的悲傷和痛苦了么?你感應(yīng)到了我的孤單和無助了么? 一分鐘里,我翻開母親的日記,我看不清寫的什么了,我在淚眼婆娑中,沒有發(fā)出撕裂的嚎啕大哭,卻是突然想起了母親教我日記的往事。 我從小記性就不好,母親讓我去買醬油,我常常是買一袋鹽回來,父親讓我?guī)退I包煙,我經(jīng)常是走到商店,看到琳瑯滿目商品卻不知道要什么? 后來,母親給我買了日記本,教我記日記,她也告訴我:“小水滴每天在一塊石頭上滴落,日子久了,石頭竟然被水滴穿透了,這就是水滴石穿的故事,只要你堅持,一定會讓自己的記性好起來。” 從那以后,我的包里就放著一本日記本,但我從未覺得自己的記性有多么好,直到有一天與朋友聊天,上小學(xué)很多事情都能歷歷在目跟他們說起,他們突然驚嘆于我的記憶力,我才發(fā)現(xiàn),我抓不住時間,卻能留下回憶。 可是,一分鐘很快就流逝了,記憶里的這一分鐘,除了眼淚,我卻什么都沒有留下。
二 白布下面,是蒼白的臉,是緊閉的眼睛,是多少個分鐘的遺憾? 白布面前,我深刻感受到,人最大的無奈,就是看著自己的親人受病魔的折磨而無能為力,人最大的悲傷,就是面對時間無能為力! 我還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當(dāng)姊妹兄弟聽到這個噩耗時,大家都陷入了沉默,都怕觸及生離死別,大家都不想、也不敢面對這千百萬年來人類共同面對的這個話題。 一秒,兩秒,……,時間依然在慢慢的流淌。 沉默,依然流淌著眼淚和時間的沉默,卻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分鐘能干什么呢?”在滴答聲里,內(nèi)心深處,我不由得被輕輕的觸動了一下,那是幾天前,我推著母親坐在陽光下,曾經(jīng)談討過的話題。 “一分鐘,我能寫十六個字,一分鐘,我可以跑十五米,一分鐘,我可以背兩首詩,一分鐘,我可以唱兩首歌…”我曾這樣說。 “一分鐘,在鼓樓小吃街,我們能吃一碗胡辣湯;一分鐘,在古城大河上,我們能撈一條紅殼子魚;一分鐘,在古城林蔭大道上,我能走100步;一分鐘,在咱家樓頂,我能慢慢看著夕陽落下。”母親曾這樣說過。 我當(dāng)然知道,我跟母親談討的,不在于時光的長短,不在于那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是在于在這一分鐘時間里,自己經(jīng)歷了什么! 在時間的流逝中,在滴答聲里,我第一次感覺有些害怕! 是啊,一分鐘,何嘗不是一生!我們每一個人,在紅塵中,天地間,都不過是一粒沙子,或者是微塵,每天都會有不知所向的去處,無論是一分鐘,或者是一生,一個人能經(jīng)得起歲月的輪回嗎? 作為凡人,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在光陰的大河里流逝,我們無力改變,只能聽任時間的安排。 也許她會在某一個輪回里化作微塵,飛灰湮滅,無須輪回?zé)o須轉(zhuǎn)世。 誰知道來生會否再相見? 誰知道下一個相逢又在何年? 即使不會,這一生的緣分,這一分鐘的段落,也是奇跡!
三 多少個一分鐘就這樣流逝了,母親走后,我一直想寫點什么,把電腦打開,卻一個字也寫不出。 父愛如山,母愛如水,這份感情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母親走后,幾乎每天都夢到她,每次醒來都知道,她已經(jīng)走了,但在夢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就想擁抱她,以填滿失去她之后的空白。 這一夢,多少分鐘過去了,滴答聲一響就是十年。 母親走后,感覺自己滄桑了許多,生前,該做的我沒有做到,給她留下了無數(shù)遺憾,心里一直很愧疚,我的愧疚,卻無法彌補,只有把一絲絲的記憶,時時拿出來晾曬。 我想,若是我老了,我還要把它拿出來,拿它御寒,拿它避風(fēng)。 說到人世的冷暖,說到生死的話題,我不由想起了母親給我的最大精神支撐,教育和傳承! 母親一生是勞累的,父親在外上班,家里的農(nóng)活全靠她一個人來支撐,家里的五個孩子要照料,一群雞鴨豬狗也要喂養(yǎng),起早摸黑是家常便飯,點燈熬油的辛勞,早早地拖垮了她的瘦弱身軀,隨著子女的長大,家里的開支越來越大,經(jīng)濟(jì)也越來越沉重。 即使這樣,對于子女的教育,母親卻從不吝嗇,無論是時間,還是金錢。 她堅持每晚為我們閱讀,讀自己力所能及搜羅到名著、報刊、雜志,講故事,評人物。很小的時候,伴著昏黃的燈光,伴著朗朗的讀書聲,穿插一個樸實農(nóng)村婦女的樸素認(rèn)識,一個個幼小心靈,萌芽了一片對浩瀚世界好奇的葉子,這種淳樸的對奇幻世界的認(rèn)識,也影響了我們的人生。 她靠著一雙勤勞的手,在山里貧瘠的土地里,刨生活,刨財路,硬是將五個子女拉扯大,并為我們建造一個個溫暖的家。好不容易,我們?nèi)鰜砉ぷ髁耍依锏纳瞽h(huán)境逐漸好起來,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好好地享受一下,就匆匆地走了。 在我的記憶中,她走的那天,扶著靈柩,我們肝腸寸斷,從沒感受過兄弟姊妹哭得這么厲害。母親六十四載的人生過得短暫但卻富足,她得到了子女對她的敬重和孝順。 其實生死之間,既是破啼大哭喧鬧世界的起點,亦是解脫與牽絆的起頭,宇宙何等浩瀚,只著眼在數(shù)十年的悲歡離合,倒算得上偏狹了。 只是,在我的有生之年,會一直記著她,在我的血液里,一直流淌著她賜予我的基因,我用這種方式延續(xù)著她的生命、她的教育、她的習(xí)慣,這就是我好好活下去的意義和價值。 滴答!滴答!母親離開了多少分鐘? 滴答,滴答,壓在心底的哀傷,慢慢掛上了我的鬢角,風(fēng)里輕輕顫響的白發(fā),為母親,為我的懷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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