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堂兄,叫連生,印象中比我大個十歲左右,在家行二,我一直叫他連生二哥。 連生二哥個頭不高,挺瘦,性格有些執(zhí)拗,還多少有點“彪”──聽爸說,他在家很不當意,經(jīng)常挨大爺和他哥哥的打。他們打他的原因很簡單,他干農(nóng)活兒不行,總是犯各種錯。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他從小身體羸弱,經(jīng)常鬧病。他曾跟我說,他不愿意干農(nóng)活兒,只想念書,可大爺根本不供他,說念書沒用。據(jù)說,他的那點毛病就是因為經(jīng)常挨打,加上念書不成經(jīng)常郁悶而落下的。 連生二哥與我的關系最好。我讀高中時就住校,幾個月回家一次,讀大學時更是半年才能回家一次。他總是算著日子,每當我回到家來,便會一有空兒就來我們家,問這問那,再就是看我的書。 連生二哥抽煙。他抽不起卷煙,都是自己弄紙,卷旱煙抽。而那時卷煙的紙也不是隨便就能得到,他只能到處撿拾廢紙,或者向孩子們索要用過的作業(yè)本。 我是知道這個情況的。那次回家,我特意弄了不少用過的稿紙、信紙、記錄本等等,帶回來讓他做煙紙。他高興壞了,如獲至寶。連聲謝著我,樂巔巔地拿著這些廢紙回了家。 我沒事的時侯也去他家。那天晚上我去他家找他玩。他還真在家,躺在炕上翻著一本舊書。見我來了,自然是熱情地翻身起來招呼我。 連生二哥抽煙很頻。聊了一會兒,便從口袋里摸出紙,開始卷煙。我發(fā)現(xiàn)他沒有用我給的那些紙,而是用的一些更爛的紙,看上去很不干凈。 我問他咋不用我給的紙呢。他笑笑說我舍不得呢。我笑了,說二哥,那些紙你隨便用吧,寒假回來我還給你帶,我同學多,有的是。別用那些破紙了,多不衛(wèi)生啊。 他也笑了,說謝謝你老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欠身把炕柜的抽屜拉開,從里面拿出兩個本子遞給我。我一看,正是我給他的那些紙,被他分成兩份訂成兩個本子。一本是我大學語文課的筆記,一本是用過的稿紙信紙,沒用過的背面朝上,他歪歪扭扭寫著幾首詩。 二哥嘿嘿一笑,說,這些講文學的內(nèi)容太好啦,我天天看呢,哪能當煙紙用呢?還有,這些稿紙什么的背面都沒用過,我正好用來寫東西呢。對了,老弟你幫我看看,我寫的詩咋樣? 他的詩當然不怎么樣。我隨便應付著,心里卻不是滋味兒。停了很久,我含著淚跟他說,二哥,那些紙,你該當煙紙用就用吧。你想讀文學方面的書,我可以把用過的書送給你。他說,真的?那可太好啦。他那孩子般的笑容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打那以后,我把用過的文學、社會方面的課本都給了他,每次回家還給他帶著厚厚的一撂廢紙。后來聽大爺說,有段時間,他干完活兒回家就讀著那些課本,寫著他的詩,天天很快樂的樣子,全然不管大爺罵他沒正相,凈干些著三不著倆的事情。 又聽說,后來,大爺終于憤怒了,把那些書和他的詩全部塞進鍋底燒成了灰。他哭了好幾天,也躺了好幾天,那點“彪”的毛病更加嚴重了…… 連生二哥早早就去世了。他去世的準確時間我已記不清了。因為我們家后來搬走了。不過,不知為什么,時到如今,每當看到別人吸煙的時候,我還是會常常想起他,想起那些早已化為灰燼的煙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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