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生日。
乳名春子，取自出生于春天之意，是否比照《說文解字》取“春陽撫照，萬物滋榮”之意就不得而知了。這個春暖花開季節(jié)，并未給我留下好印象，不光因了深刻體味過饑饉歲月里怎一個餓字了得，一年到頭都在掰指頭盤算兩個日子——過生，過年；更悲情母親十多年前病逝在這個季節(jié)……
母親是樸實的農(nóng)村婦女，剛毅而慈愛，勞苦且隱忍。在我的記憶里，母親爭氣傲強不畏權勢，不識字斷文卻通透道理。雖疼愛我們，卻顯得比父親更嚴厲。不管聽沒聽總在我們姊妹跟前說見長輩要謙恭見幼弱去攙扶，講諸如“人在做天在看”“紙包不住火”“人窮不可志短”“從小偷針長大偷金”一大摞子道理。順手可及的生產(chǎn)隊種植的高粱稈子、包谷穗子，還有花生、板栗諸多好吃食充滿無限誘惑，正是母親在家中的權威，沒有哪個敢去膽大妄為。
母親不識字卻敬畏文字。剪鞋樣兒從不用帶字的紙張，也同父親一樣教導我們姊妹幾個不許將帶字兒的紙?zhí)ぴ谀_下坐在屁股底下，那樣會有過惡。父親是個讀書迷，業(yè)余時光唯讀書為樂，無論是幽暗的煤油燈下還是文明進步后的電燈泡下，讀書愉悅著他的心扉。母親卸下白天生產(chǎn)隊里掙工分的辛苦，那《工分本》上可是有著一年365天的充實，默默陪伴在父親對面，納鞋底兒，縫補衣裳，多少次睡夢中醒來，凝視著母親的艱辛，她羸弱的身軀是怎樣扛起這八口之家。
我家老宅院落里有一棵麥黃杏樹，每當麥季，滿樹橙黃果實與田野里微風激起的黃橙橙麥浪相輝映，不知招來多少小伙伴羨慕目光。內(nèi)心的優(yōu)越感在不知不覺間膨脹，得意著伙伴們得到一顆杏子須給予俺一捧豬草的交換，不大功夫，本該在烈日下挖的豬草，身不動膀不搖弄成瓷丁丁一籃子。老指望得到母親的夸獎，孰料母親探明原委，走上前來，照頭就是一頓暴栗，鑿得我眼冒金星不明就里。母親憤懣地說，自家院里長得果子，又不用施肥松土，誰想吃給人家吃好了，誰稀罕你去換東西，更何況你這是偷懶，是坐享其成，是不勞而獲，是仗勢欺人……
只覺得耳畔嗡嗡作響，聽不清還有多少個不是落在頭頂。其實母親冤枉我了，咱家是缺糧戶哪有勢可仗呢，母親再忙碌，一頭沉干部職工家庭難逃“缺糧戶”厄運。我深知缺糧戶不受人待見，昂頭憤憤不平的當口，撇見母親眼圈紅紅，臉上掛著淚水。我得到的懲罰，三年沒吃上一顆杏子。
笑不一定是高興，但流淚一定是傷心。當我長大成人為人父母的時候才明白，母親是要讓和我一樣饑餓的孩子們能輕易得到一口好吃食。
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從苦口婆心到言傳身教，正是母親的呵護陪伴，讓我掂出清白做人的分量，知曉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淺顯道理，涵養(yǎng)不屈秉性，執(zhí)著于勇往直前奮斗不息。
生活水平的提高，再不是見面就問“吃了沒”的尷尬無奈。我沒有張狂到“做三十六”，也不曾“明九”“暗九”生日里沖沖喜，因為我知道兒的生日娘的難。倘若母親健在，我會像我的兒子一樣，每當生日來臨，偎在母親懷里說著感恩的話語，即使不在身邊，也會在電話那頭表達恩情，可我的生日，去哪里傾訴呢。
2016年在《西安日報》上發(fā)表《生日》一文。文中有這樣一段話，“早晨起床，餐桌已有一顆雞蛋一杯鮮奶，生日里吃煮雞蛋是自小長輩留下的規(guī)矩。昨日收到兒子禮品，是孩子憑借大學里優(yōu)秀表現(xiàn)獲得國家獎學金買的一雙皮鞋，還有妻廚房里一陣忙碌精心烹飪的一桌菜肴。打開手機，就看到女兒發(fā)來的《禮物》，這是一份同金銀珠寶好吃好喝好穿一樣珍貴的禮品，是一個女兒用心靈傾訴給父親的話語，是一個孩童從稚嫩走向成熟的心路歷程。36歲生日曾收到女兒贈送的用一雙小手繪制的一幅畫作，畫面時常在眼前浮現(xiàn)。今天，我收到女兒的生日禮物是一篇散文，《禮物》文中語言和十多年前畫作畫面在這一刻重合，淚眼模糊了視線……”
是呀，生日禮物的簡單別致，正是母親打小就教導的廉潔厚道，勤儉持家。這也算作是一種傳承吧。
記憶的碎片在凝聚，母親形象漸漸高大，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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