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與水的組合中造就出一個個藏風(fēng)聚氣的大穴，這些大穴往往水流豐沛，土壤肥沃，成了人們墾荒種地，賴以生存，繁衍興村。四處遷徙的先人，有的通過看山察水堪輿而擇，有的隨家養(yǎng)禽畜自個挪窩的啟示而定，有的則用占卜而居。不論是哪一種，一個村莊興起必是機緣與智慧，心力與智力完美結(jié)合。
鐘洋村祖廳中“問我淵源譜牒傳來唐宋遠(yuǎn)，卜茲居處祖宗肇啟德功長”的聯(lián)句，把余氏先祖肇基于此的情景記載。借著夜色降臨時的微光，隨對聯(lián)句引發(fā)，在祖廳的煙火色里仿佛能看到重重疊疊的光影。光影中有一位先人指著這塊高山小平原，神情亢奮地說：群山合圍，這塊平地足有千畝，開墾出來，就是我們拼命地生養(yǎng)也能養(yǎng)活，且代代繁衍。隨即有人附和，對！對！看溪流自東山、南山匯聚而來，行至盆地邊向西而出，是水流西的難得寶地！是的，大伯，看四周山脈，有如群鳳落洋，是塊難得的八卦地，沿溪流兩岸都可起居，有大村莊格局，下定決心吧，大伯！遷居到這里。
余氏先人，確實智慧，地理的卦象他們居然視察而出。
被尊為大伯的長者，默不吭聲，篤定的眼光順著水流瀏覽群山，到了水尾，驚喊一聲，唉！火山！你們看看，那座山形如熖火，石多樹少，這火旺著，若克制不了，村莊是興不起來的。長者這一說，大家仿佛從地理的表象讀到了肌理，理解到此中玄機�？蓮墓盘锷佳筮w出，一路跋涉，遇到的，看到的，沒一塊地可與這一塊盆地相比。他們?nèi)f分舍不得放棄，七嘴八舌，有的說，陰陽同生，水火相克亦相生，把握好度，不用擔(dān)心；有的說，曲水正從山前繞過，這火過不了溪；還有的說，水能克火，興村時引水走村，多建幾個池塘便能制服這火。……長者說聽了，拈須沉思，片刻昂首，說：遷居之事，事關(guān)宗族繁衍和發(fā)展，如此大事，只能交給神定了！就這樣，最后商定占卜定居。
我本想著再看看他們占卜的圣杯是怎么判的，可惜光影重重，我被擋在時光長河的今天岸邊，湊不到彼岸的時光中，只能在聯(lián)句的誦聲里，聽長者喊道：“神示，順吉，遷居！”后來的事便是賠上小心，動土架梁必端羅盤，開吉門，應(yīng)祥卦，肇基興村。
歷史上的那場討論不見記載，也沒聽到村民口傳，只是從先民在這塊大穴上留下的痕跡及延續(xù)至今的生活習(xí)慣中，揣測而得。正如我推測鐘洋村興基于祖廳的右邊，也就是這個山坳的西山。當(dāng)時我是這樣推理，不管多聰慧的人，最先想的一定是生存，在此基礎(chǔ)上再思考繁衍，富足、出貴。鐘洋村肇基者一定也是持著“以食為天，以天為大”的生存理念來規(guī)劃村舍、稻田、園地、森林等布局。于是，村莊肯定是依山面田臨水而建，開門是田疇綠風(fēng)，過田是溪流，溪里鴨、鵝浮水；再遠(yuǎn)處，青山翠竹畫屏。這是一幅村居者共同追求的鄉(xiāng)村生態(tài)圖。
在村里考察的老師告訴我，鐘洋村的布局就是這種藍(lán)圖，肇基時村舍就在西山腳下緩坡上，山前屋舍，舍前墾荒為田，引鐘洋溪之水澆灌田園。雖說這里海拔較高，山高水冷，可地廣人稀，再加上群山合圍，藏風(fēng)聚氣，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影響不大。又憑著地處蕉城、古田、羅源三縣交界處，賦輕稅薄，漸漸發(fā)達(dá)起來，村莊慢慢擴大，形成了大村莊的規(guī)模。
我相信和佩服考察者，他們目光深䆳明亮，雙腳走過的村弄，不僅僅是到達(dá)各家各戶，還會達(dá)到歷史的那一端頭，腳下村弄既是空間的通道，還是時光的通渠。他們指著巷道里的鋪路石，老屋墻根的基石，告訴我在這些石塊的采集、建造工藝?yán)锉隳芘袛喾可崤c道路建設(shè)時間。在他們的引導(dǎo)下，我也讀懂了一些，鐘洋村西片區(qū)的墻根基石源自天然的溪邊石塊，是就地取材的最好證明，到了東片區(qū)基石則為整石開采，一塊塊齊整，延至北片區(qū)，加工就更為精細(xì)，到了南片區(qū)有了機器打磨。這些基石以及鋪在路面上的石塊雖不言不語，然而悄悄地告訴了人們，鐘洋村西片區(qū)比東片區(qū)老，東片區(qū)又長于北片區(qū)，最年輕的便是南片區(qū)。
跟著能與村莊老物件對話的人看村莊，村莊豐富了許多，每一個遺址，每一座老屋，每一件老物，都有生動的語言在講述著曾經(jīng)。祖廳，村莊的心臟，他的語言從門樓前傳來：“水漲江淮滿，源流河漢深”。這水淋淋的話語，代代在傳，其中掌故，就是因為那座火山。鐘洋先人用羅盤測了又測，一個個卦象布了又布，一定要讓祖廳合乎大吉大祥之卦，福蔭鐘洋代代“國族聚于斯相府芳聲未艾，宗祊藏之久后賢俊烈重興”。最后在祖廳建設(shè)中布了三道防火墻，即兩重照墻和一座橫亙之山，設(shè)下三井水，即天井、半月池、照墻外的一片活水。既克火化災(zāi)，又能福佑子孫�；蛟S正是布下的卦局呈祥，祖廳多次遇到火患，主體建筑安然無恙，明代建筑的神韻依然可感。
聽過祖廳的故事，走向民居，鐘洋村的古民居存量不少，它們就像村里的老人扎堆曬太陽一樣。我們走到祖廳左側(cè)，也就是東山腳下，這里幾座老屋門庭古樸中顯出氣派，整石開采細(xì)琢而出的石門框立挺著當(dāng)年財力，門框上的對聯(lián)“風(fēng)澤同仁泰，中孚大有臨”刻下建屋者的才智。來這里考察的老師告訴我這對聯(lián)隱藏卦象，他說“風(fēng)澤中孚”都是卦中用語，像這樣把卦書刻到石門框當(dāng)對聯(lián)的還有一家，這家的聯(lián)句是“鼎壯家人萃，咸觀大有臨”橫批“爽氣西來”，這位老師為我普及了許多卦象的知識，只可惜我一直似懂非懂，實際上就是不懂，懂得的僅僅是鐘洋村先人確實嫻熟地使用羅盤，代代沿襲著這一小心和謹(jǐn)慎。
剛走進這個村時，見村莊屋舍的大門各自朝向，有人說了聲，這個村莊有點不講究規(guī)矩，沉浸在這里半天后，才知道不見規(guī)矩中有大規(guī)矩，才知道村中成片池塘的玄妙。從此，在我的感覺里，鐘洋村的每一條村弄，田野中阡陌都書寫著八卦的歌訣：“干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
村莊就是卦象里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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