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在黑板上畫一只彩色的蘋果，畫綠色的還是畫紅色的呢？猶豫不定。問孩子們，他們笑了，說畫兩只蘋果唄，一只綠的，一只紅的。我恍然。孩子的答案總能繞過我們大人自己給問題本身設(shè)定的障礙，更簡潔，更有效。怪不得三毛說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去問孩子，孩子脫口而出的意見，往往就是最精確而實際的答案。
我現(xiàn)在很滿意自己的職業(yè)，當(dāng)一名小學(xué)老師，每天都和可愛單純的孩子們打交道，少卻了很多成人世界的煩惱。人以群分，和孩子們在一起，時間長了，倘若把我分入孩子們的行隊里，我也不介意。有的人把老師喊做“孩子王”，雖然有幾分揶揄的味道，但在我眼里它分明是個褒義詞。當(dāng)個幼稚懵懂的孩子有什么不好呢。很多大人不老是感嘆想當(dāng)一個永遠(yuǎn)長不大的孩子嗎。
前些日子我教了語文書里的《鋪滿金色巴掌的水泥道》這一篇課文，孩子們很喜歡，就有一個孩子專程去撿來一些梧桐葉，他挑選出自認(rèn)為好看的送給了我。我也很感動，便把它們分夾在幾本書里，當(dāng)作書簽。其中一枚就夾在語文書里，每次上課，都會遇見到一顆閃閃的童心，它提醒著我，我面對的是一群天真無知的孩子，它還提醒著我，當(dāng)放低自己的身段，把自己也變成一個孩子。 有孩子問我，人家都說你是大作家，他怎么沒讀過我寫的作文呢。這個問題真讓我不好回答。想了想，才答道，回頭我們比試比試吧，看誰的作文寫得好。這個在我看來似是而非的答案卻讓他心花怒放，他和我平等了，雖然我是老師，是“大作家”，但在他眼里我沒有高高在上，他心里肯定下了決心，要把我比試下去。當(dāng)然，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已經(jīng)輸了，輸給了童心。 我常跟孩子們說四季中我最喜歡秋天。他們不同意，有的說喜歡春天，有的說喜歡冬天，有的說喜歡夏天，我讓他們說說理由，他們也能說出一二三條來，原因無非是玩得吃得如何如何開心之類的。我并沒有勉強(qiáng)他們，誰都有喜歡別的季節(jié)的權(quán)利，無須強(qiáng)迫。
在我看來秋天是寧靜的，清涼的，可孩子們怎么能靜著不動呢，他們要玩，要鬧，要熱熱烈烈，要風(fēng)風(fēng)火火，所以他們完全有理由不喜歡秋天。他們總是不能消停，個個生龍活虎的，朝氣蓬勃的，即使生病了，若有一點力氣，他們也不會憂傷。其實在他們的世界里，季節(jié)的變化無非是春天開花，夏天炎熱，秋天葉落，冬天下雪，至于季節(jié)的深意，他們尚無暇顧及。這多好啊，有時候想的多了反而徒增憂戚，什么都不想，身心都是輕松的。 我的兒子才七歲，我問他喜歡秋天嗎，他倒說喜歡，我問為什么，他說秋天到了，可以每天和爸爸一起出去散步。多精致的答案啊，我沒想到。是的，我喜歡在每天的傍晚出去散步，帶著兒子，沿著村道，到田間地頭。此間，草木凋零，空氣涼靜，田疇草叢里有各色的蟲子在叫。兒子喜歡扒撥亂草去找蟲，我并沒有阻止他，任他去尋。他常驚叫一聲，喊逮到了，逮到了，忙不迭的拿給我看，有時是一只蟋蟀，有時是一只螞蚱，他拎在手里，玩弄得不亦樂乎。我覺得應(yīng)該讓孩子從小就與大自然接觸，真切地感受風(fēng)雨霜露，感受草木之變，這些大自然的真諦會讓孩子變得更謙虛更淳樸更良善，而那些住在城市鋼筋水泥房里的孩子就被剝奪了這項權(quán)利，這是不道德的。
秋天到了，我感覺和兒子在一塊的時間反而多了，我知道這只是錯覺，只不過感覺時間變慢了，散步半個鐘頭卻好似一個鐘頭般漫長。秋野空間的擴(kuò)大，給人以時間拉長的視差，這種對光影的誤解，讓我恍如又回到童年。那時，我和現(xiàn)在的兒子一般大，跟在割草的母親身后，還是走在這條我和兒子一起散步的土路上，母親穿的衣服，母親說的話，母親揮動鐮刀的樣子，都明晰地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天是那么高，樹是那么遠(yuǎn)，往昔與現(xiàn)實產(chǎn)生時空的交叉，我走在這條路上，是往前走，也是往后走。往前走，跋涉人生的前程，兒子是我的引路人；往后走，涉過歲月的寬河，母親是我的擺渡人。
�；貞浲碌娜�，說明已經(jīng)老了。而我不愿做一個老而慳的老人，那樣不可愛，還討人厭。人要做到人老心不老的人。更何況我還沒到老的那一步，更應(yīng)保持心的年輕。讀的書里，豐子愷、汪曾祺、啟功等老先生都是“老頑童”，都越活越像個孩子，這是童心未眠，大智若愚的境界。帕斯卡爾說：“智慧把我們帶回到童年。”這句話用在這幾位老先生身上，真是太合適不過了。 我讓孩子們用“秋天是……”這個句式寫一句話。在批改作業(yè)時，一個孩子寫的讓我若有所悟，他說“秋天是一位安靜的媽媽，牽著我的手，在公園里散步。”當(dāng)然這句并不算太出彩，但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我們也不能要求過高。所觸動我的是他把“秋天”比作“媽媽”，還是一個“安靜的”媽媽，想象力多豐富啊。秋天不正是一個媽媽嗎，敞開了懷抱，在人間辟出一處寧靜的港灣，讓我們這些長途跋涉的航船有一個溫馨的歸處。秋天教會我沉靜，教會我放下，教會我在中年里保持一顆初心，認(rèn)真地生活，真誠地生活，并認(rèn)真地書寫，真誠地書寫。
在周國平的散文里讀到這么一句話：“始終攜帶著童年走人生之路的人是幸福的，由于心中藏著永不枯竭的愛的源泉，最荒涼的沙漠也化作了美麗的風(fēng)景。” 惟有愛，才能護(hù)持我們抵達(dá)幸福。愛著孩子，愛著生活，愛著鄉(xiāng)野，愛著讀書，愛著思考，愛著寫作，愛著秋天……用孩子的明澈的眼睛看待周遭，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有它們的可愛之處；以無暇的童心和這個荒謬的塵世平和相處，把蠅營狗茍摒離，把煩惱愁思卸去，把恩怨仇恨放下，做一個赤子之心的人。在人之老去的余生里，重新做回孩子。跟在他們活蹦亂跳的身影之后，路上不寂寞，不孤獨，時有歡歌笑語，時有雷句萌言，伴我人生的長途。 愿我們都是秋天的孩子。
安徽省阜陽市潁上縣慎城鎮(zhèn)蘇州莊園小區(qū)九棟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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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祝寶玉，80年代人，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有作品發(fā)表在《詩刊》《星星》《作品》《揚子江》《青春》《散文詩》等期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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