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那條公路已經(jīng)沒有了坎坷,走在細沙上,真有點帶柏油路面的感覺。道路兩旁的房子變了,陳舊的木頭房子消失了,貼著白瓷磚的小洋樓全是鋁合金窗,簾子居然帶著城市大酒店的韻味。讓我更驚訝的是,學校門口的小橋已被一座水泥長橋代替。上小學的時候,我們嘲笑過河的同學:“莫被水沖走嘍!”洪水越過小木橋時,老師們便停課下來,一個個把學生背過河,或等水消減后才上課。這一切變得太快了,并非就只是幾幢磚瓦房,一座大橋就能代表的,那些正在茂盛生長的果園、茶園;成群肥壯的牛羊、雞鴨;還有電話、洗衣機、摩托車……真不可思議!
沒過幾天,我聽到一個廣為傳頌的故事。小河漲水的時候,一姓郭的男人去救幾個被水沖走的學生,結(jié)果被洪水吞噬了生命,遺體被沖過幾個城市,最后在水庫里打撈上來。報紙、電視臺,村里開宣傳大會,許多鄉(xiāng)親泣不成聲?上覜]有看到這種動人心弦的場面,只是平靜地聽人們在訴說,仿佛他們講的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親戚,那種悲傷和神情就能說明一切。
自行車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公路上車輛卷起的灰塵在樹身上糊上厚厚的一層,夜里有時也會被呼嘯的摩托車聲震醒。我提出要到山里最遠的地里看父母種的莊稼,父親笑著說:“那么高誰還去種,早就栽樹了。”我一陣失落。從小我和大哥就跟著父母爬半個多小時的山路去種地,來去的時候是壁陡崎嶇的小路,黃牛的腳有時會活生生的被路上的夾石給折斷,挑著玉米棒下山更是大汗淋淋,往往在途中要休息幾次。種烤煙的時候我們每個星期六從鎮(zhèn)上中學回來,挑著竹制的籮筐到山上挑煙葉,爬到頂已經(jīng)精疲力竭,還要挑上百來斤的擔子下坡。我在半途中總會把煙葉取一部分出來,讓大哥或父親幫我挑著走。而今,這一切勞累都隨著自行車的年代而消失,人們上山大多牽著馬兒去馱玉米,就是田里的油菜稻谷,也是用車輛運到家門口。
我家仍然住在木房子里,最大的變化是安裝了衛(wèi)星接收機和小型碾米機。我在茶園里嘆息:“農(nóng)村始終是農(nóng)村,永遠不能和城市比啊。”母親有點不高興了,她說:“我們在農(nóng)村生活一輩子都沒有什么怨言,你倒好,出門幾年看不起農(nóng)村了。”的確是啊,前幾輩人過的生活那像人過的日子,吃的是野菜,穿的是帆布,賣鹽還得化成水浸在衣服里帶回家再熬出來。奶奶經(jīng)常給我們講父親十兄妹的故事,她說:“你們現(xiàn)在幸福,還能上北京去看毛主席。”她指的是我在山東念書的時候與幾位同學去北京玩的事,后來我輟學,她又說到浙江廣東看看也好之類的話。
變了,到大山里去放牛,隨時可以聽到有人在接聽手機,也可以看到公交車在公路上碾起的塵霧。所以再次我背著行囊走出大山的時候,途中好幾次想打道回家,因為家鄉(xiāng)不再貧窮,不再荒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