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的盎然在大都市的墻壁上留下一層新穎的痕跡,那忙碌的腳步對曉梅而言就恰如廣場中央建筑物頂上的巨大鐘表,晨曦和黃昏都很短暫,就在那三根象征性的表針的抖動中一天天的消逝。曉梅喜歡晨曦和黃昏倒不是全因為那旭日初升和晚霞披彩的風景,這兩個時段是她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因為送玫瑰花的人都很別出心裁,晨曦中給情人一種驚奇,又在晚霞中和愛人坐在浪漫的咖啡屋里享受古典音樂,而與這些甜蜜陪襯的主角就是那鮮紅的玫瑰花。
曉梅賣了三年玫瑰花。她記得從山里到城里那天自己差兩天就滿十八歲,城里沒有村里的熟人,她就去介紹所找工作。有個賓館老板說曉梅的身段適合做服務員,改掉那些土氣每月就可以拿一千多的工資。曉梅改不了土氣,賓館的服務員都得穿吊帶和短裙,客人經(jīng)常摸她們的屁股,曉梅從來未被男人摸過屁股,她覺得特羞恥。所以賓館老板開出的條件曉梅根本無法接受,她也不敢再去找介紹所的人。天黑了,曉梅舍不得掏錢住旅館,一個人孤 零零的在陌生的街道上走著。
賣花啊,玫瑰花五元一朵。
曉梅沿著聲音走去,一個農村人模樣打扮的女孩正在賣力地吆喝著。曉梅覺得很稀奇,這不正是電視里的賣花姑娘嗎?一個念頭在曉梅的內心里就這樣誕生了。
其實曉梅家里沒有電視機,幾年前就只住著她一個人。曉梅是個孤兒,爹死前拉著她的手說是在城邊上撿到她的,當時她穿得像個小公主。曉梅一直就是爹的小公主,她想都不敢想自己像是件東西般被人拋棄的事實。但曉梅的長生哥到城里去了一年多一點音信也沒有,她有些想念長生哥,就想到城里找長生哥。村里人都說曉梅是去找親爹親媽,曉梅哭著說才不是呢,我只有一個爹。
曉梅離開大山時,那些與曉梅一樣漂亮的野花招著小手給曉梅送行,曉梅朝埋爹的方向跪下磕了個頭,然后咬著牙含著淚水走了。
二
大都市沒有春暖花開也見不著山和小溪,上下班的人都擁擠在街道上、包子店或公交車上。曉梅在汽油味和油香味中踏著灰塵向那些人賣花,有時會有幾個有錢人停下轎車買一大把,有時也有打工的要她把一朵玫瑰精心包裝。曉梅愛笑,她會給每個買花的顧客都送上甜甜的微笑。有人說曉梅的身段賣花實在是浪費了,應該去當明星賺大錢。曉梅才不稀罕那種出賣身體賺來的錢,她怕長生哥知道后看不起她。
頭一年,曉梅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長生哥,長生很多,長生集團、長生藥店、還有什么長生內衣,可就是沒有曉梅要找的長生。第二年,曉梅專門到工廠門口賣花,那些工人中倒是有個叫長生的,不過是個成家的男人,比不上曉梅那個英俊的長生,那個長生的老婆用一種懷有敵意的眼光盯著曉梅,曉梅再也不敢去工廠找長生哥。第三年,曉梅干脆到廣場上去等長生哥,以前長生哥拉著她的手吻她的嘴說最喜歡的就是城市里的大廣場,特別是有鐘的廣場。
一輛轎車停在曉梅面前,玻璃緩緩下降,曉梅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曉梅認得這個男人,他每個星期天都會準時七點來買一束花,但他從來不多說,是個極為沉默的人。曉梅真羨慕那個收花的人,長生哥要什么時候也能送自己那么束紅紅的玫瑰花該多好!
遞花,收錢,甜甜的一笑。
轎車在一系列的職業(yè)動作后緩緩離開了廣場,然后消失在霓虹燈下的車群中。
曉梅有點失落,每次那個人走后她就有這種失落的感覺,像是為他那麻木的臉,又像不是。
三
今天不是星期天,但曉梅卻仍然看到了那個神秘的男人。他把車停在廣場邊上的白線內,然后朝曉梅走來,臉上還是那樣麻木。曉梅的心跳隨著那沉穩(wěn)而帶著憂郁的腳步加快起來——他走到曉梅面前,習慣性的掏出兩百塊錢,曉梅遞過去一束花,兩百塊錢應得的花。他沒接,說這花是送給你的,今天不是星期天。
突然就刮起了一陣風,一粒砂子飄進了曉梅的眼睛里,曉梅忙用手去揉眼,朦朧中那個人的身影越來越小,那兩張帶著成熟男人體溫的鈔票也被風吹涼了。曉梅有些莫明其妙,這人神經(jīng)病。曉梅才懶得去理解,再說她沒讀過什么書,有難事的時候長生哥會幫他理解的,長生哥上過大學,站在河邊就能為她作一首小詩。曉梅在想長生哥這會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她這樣在想著那些難忘的夜晚。
有人說在一家酒店門口見過曉梅的長生哥,不過和他一起的還有個女人。曉梅就去那家酒店門口等,她沒賣花,她怕給長生哥丟臉?梢贿B幾天都沒見著長生哥,她有點失望,繼續(xù)回到廣場上賣花,她認為長生哥到廣場上的可能性比較大。
四
開轎車的男人又來買花,他手里多了張報紙,說是幫曉梅登了條尋人啟示。曉梅問他花了多少錢,他扭頭就走,說不差那兩錢。他忘記了買花,曉梅追了上去,說今天的花很新鮮你不要幾朵嗎?他怔住了,像是被什么傷痛刺到了神經(jīng),他顫抖著習慣性的往口袋里掏錢,他說奇怪了今天怎么沒帶錢。
曉梅遞過去一束玫瑰花,說算我送你的不要錢。她不想欠別人什么情。
他遲緩著又把手縮回口袋,眼神有些傷感般的躲避著那些花。他說不用了,反正人已經(jīng)走了。
曉梅聽懂了,那個收花的人走了,他已不必每個星期天再來買花。她想安慰他幾句,但他已打開車門鉆進了車里,然后喧嘩的城市和孤寂的角落似乎都在嘲笑那四只可憐的輪胎。曉梅第一次感到凄涼。
出租房的老板娘遞給曉梅一個信封,說中午有個叫長生的男人來找過她。曉梅覺得自己有點奇怪,應該很高興才對,那個日思夜想的人找到了,她可以把存著的錢取出來置辦嫁妝了,可偏偏有一股難受的氣流在血液里流竄。出租房老板娘還說和長生來的還有個妖媚的女人,他們是開轎車來的。
曉梅回到屋子里就把那封信燒了,然后對著那堆灰燼發(fā)呆,長生哥定是不要她了,他明明是發(fā)了誓的,他說她是他的女人,一輩子都是。
夜色帶著城市的喧囂狂亂的刮著笨拙的建筑物,幾朵看似傷感而被人故意折斷的玫瑰被遺棄在垃圾桶邊,芬芳的氣息被那些骯臟的物體嘲笑著。
五
開轎車的男人又來買花,曉梅很尷尬,花賣完了,籃子里只剩下一朵了。曉梅說只有最后一朵了,我送給你吧。他說看樣子你是找著他了,以后不用再賣花了吧。曉梅深深的吸了口氣,盡量不讓淚水流出來,她說謝謝你幫我登那條尋人啟示,不過我還是沒找著他,也不打算再在這里找下去,明天,我就要到另一個城市去找他。
他說,其實你犯不著這樣為一個人奔波的,如果他變心了呢。
曉梅說不會,他永遠不會,他說過的。長生哥說永遠都只愛她一個。
風竟然有些涼,完全不符合在初夏的季節(jié)出現(xiàn),可它偏偏就來了。曉梅咒罵著風,咒罵著那些建筑,她寧信那個故事是編的,或是長生哥的借口。那個人是長生哥最好的朋友,他買那么多花全丟進了垃圾桶,目的只是幫助她售花,長生哥到城市里來的第二年就做了廠長,還和原來那個老廠長的女兒結了婚,那個人說長生哥在那封信里寫明了一切的,只是她沒看。曉梅等他講完故事后就搶回了那朵玫瑰花,然后把它折斷扔進了垃圾桶。
曉梅決定去另一個城市,她發(fā)誓不會再賣花,也不會再為別人而傷心,她覺得好多東西都是虛偽的,真正的生活是靠勇氣和誠摯去面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