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醫(yī)院的觀察室,看見白的墻,白的床,哥哥臉色黑黃,鼻子里插著氧氣管,胳膊上打著吊針,躺在病床上,我的眼淚唰地涌了出來。
哥哥是一九七七年中學畢業(yè),頂替父親進廠當工人的。困頓一生的父親從自己的生活中悟出一條真諦,那就是做人要想立于不敗之地,一定要有技術,因此無論如何也要讓哥哥學得一技之長。當時社會上廣泛流傳著“聽診器,方向盤、商店里的售貨員……”,適逢廠里要培訓一批駕駛員,于是父親咬緊牙關,買了禮品,去找單位領導,讓哥哥去學駕駛。兩年后,哥哥真的成了司機。有時開著解放車路過家門口,全家人都感到很光彩。因是工程單位,流動性很大,施工地點多數在山區(qū)。再加上工期緊,工地經常要加班加點,出車不分白天夜晚,路況又不好,有次在開車途中,差點出車禍,好在人安然無恙,只是車受損,受到單位領導的嚴厲批評,哥哥也因此受到驚嚇,說什么也不愿再開車,于是轉為修理工。父親為之千辛萬苦爭取來的“鐵飯碗──方向盤”就這樣丟掉了。那一段時間,父親出來進去見了誰都不搭理,臉都陰出水來了,一家人也囁嚅得大氣不敢出,一天父親滿身酒氣的回到家里,將哥哥叫到跟前足足囑托了近一個小時,一再強調工作要有上進心,要自強,好好干給弟弟妹妹做榜樣,給全家人爭光。弦動鐘鳴,一家人總算恢復了常態(tài)。
因為父母過世早,結婚后的哥哥將丈人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嫂子家是個大家庭。兄妹七人,本單位有,外單位也有,這些年也都相繼成家。平時大家都忙,顧不上家里,只有逢年過節(jié)聚到一起,兄弟姐妹、媳婦、女婿、孫子孫女好不熱鬧。可有一點,家務事是評論的人多,干活的人少。真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哥哥為人老實厚道,任勞任怨。平日家里的臟活、累活基本上都由哥哥承包了,就是岳父、岳母有個頭疼腦熱的也由哥哥照料。因此與大舅子、小姑子的關系都還融洽,深得老丈人的喜愛。
哥哥對生活從無過高的要求,一切順其自然,得過且過。十幾年過去,與他一起參加工作的人,不是當了官,就是發(fā)了家,唯獨他一如既往。這幾年國營企業(yè)普遍不景氣,哥哥的單位也不例外,像他這樣的人,下崗是首當其沖。因為他的工作性質,這么多年我們兄妹是聚少離多,現在他息工在家,我們倒是常來常往了。因為多年不開車,駕駛執(zhí)照也作廢了,現在只好四處打零工?吹剿实沟臉幼,我是真有些恨鐵不成鋼,見面時免不了要多說幾句。哥哥很少爭辯,有時甚至憨厚的笑笑,讓我很無奈。每次送走他后,我都感到后悔。想他年過四十,人生也已基本定型,作妹妹的這樣數落他,心里一定不好受。于是發(fā)誓盡最大能力幫他,不再多說無益的話。不知為何,這樣一來,他反倒來的少了。
接到嫂子打來的電話,說哥哥生病住院,我感到很突然。健康的體魄是哥哥最值得驕傲的本錢,從小到大他幾乎未進過醫(yī)院,就是偶然感冒發(fā)燒睡一覺也就過去了。這次哥哥從單位回來,消瘦了許多。幾次勸他到醫(yī)院檢查,他總說沒事,見我催的緊,他就告訴我,檢查過了沒病,我也就信了。就在前幾天哥哥還打電話告訴我,他找了一個工作,活不重,待遇還可以。
我趕到醫(yī)院時,哥哥已經昏迷不醒。嫂子說,早晨哥哥值夜班回來,倒頭就睡,像是感冒了。中午也未起來吃飯,直到下午。她覺得反常,便叫醒哥哥到醫(yī)院看病,哥哥仍堅持不去,嫂子只好叫來父母一起將他送到醫(yī)院。經醫(yī)生檢查,哥哥的肝腎功能已衰竭。細細想來,哥哥病勢如此沉重,決非一日所得;蛟S他早已知曉,但為了一家人的生計,為了不給他人增加負擔,他硬是挺著、忍著……
就這樣三天三夜,哥哥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再也沒有醒來。
“秋風秋雨愁煞人”。秋雨連綿的早晨,送走了哥哥,我的心情也似被雨水澆透的海綿,沉甸甸的。哥哥是計劃經濟時代的人物,只滿足于服從領導,干活吃飯,不坑害集體,不得罪人。一輩子與世無爭,默默奉獻,所得甚少,可謂名副其實的好人。在市場經濟的今天,面對殘酷的競爭,這種人注定是要被淘汰的。
我惟愿哥哥能如《圣經》所說,那么像哥哥這樣的好人一定會進入天堂,并會被選為上帝的使者,幫助塵世間所有的好人,生活幸福,心想事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