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讓他的臉上的皺紋如此深刻?當?shù)乩锏拇笸牖ㄩ_的時候,他坐在墻角下的凳子上,嘴里叼著一個長長的煙斗。在煙霧繚繞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孫子正輕松地往缸里倒水。作為一個爺爺,歲月在他臉上無情地刻下了無數(shù)的刀疤。可是,他的心靈卻始終對自己十歲那年遇到的那個老人保持著無數(shù)的色彩,他在無數(shù)的色彩中回到了往昔。
在他還是十歲孩子的時候,他每天扛著長長的牧羊桿在那條離家五里地的長長的河溝里放羊。河溝邊上是一個茅草屋。夕陽的余輝把小村變成了深紅色,混雜著晚霞的潮氣,他已經(jīng)嗅到了青草的氣息。突然河溝邊上出現(xiàn)了一雙赤腳。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了那雙腳,他看到了黑黑的腳趾,那腳趾縫里也溢滿了黑色。再往上看,他看清楚了,這是一個老人,他滿臉的滄桑,他的眼里盯著一群羊,那虔誠的目光,像一個忠實的信徒。
顯然,羊群并不知道一雙腳和它們有什么關(guān)系,羊群需要的是溝壑里的青草。老人肩上的籮筐里裝滿了青草,他把青草拿出來讓羊吃,一聲不吭。只有十歲的他吃驚地看著老人。
從此以后,他每天都要經(jīng)過草屋,老人準時在那里等候他,準時把割下的青草喂羊群。他曾經(jīng)問,老爺爺,這草屋里就你自己嗎,你是附近這個村子里的嗎,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樣,許多的時間過去了,太陽并不是每天都準時升起,他和他的羊群也曾遭受過暴風雨。有一天,天空忽然被一片黑云遮擋。大雨毫不留情的從天而降,那次幸虧老人的草屋,才讓他和羊群躲過那場措手不及的雨。不過,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老人并沒有在屋里。雨過天晴,美麗的彩虹掛在天邊。新雨剛過,他看見羊群在貪婪地吃著青草,他的視野里突然冒出了一片嫩綠。他看見老人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田野里,他渾身是泥,眼睛里充滿欣喜,看的出那是因為老人看見他的羊群安然無恙。他驚訝了,他驚訝于土地的黑色,他看著眼前的嫩綠,明白了老人與羊群的關(guān)系,也明白了一雙腳和羊群的關(guān)系。黑色的腳趾與土地的關(guān)系。
一場重感冒使他在家里養(yǎng)了一個月。一個月后,他重新開始了牧羊的生活,不過草屋已經(jīng)人去屋空了。
從此老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而老人的草屋強烈地刺激著他敏感的神經(jīng)。每天去放羊,他和羊群都自發(fā)地聚集在老人的草屋旁,羊在咩咩地叫,他在默默地思念老人。他把羊群趕回河溝,意外地發(fā)現(xiàn)河溝里的青草也開始衰敗。這一天,他都在想一個問題,要去看看老人,他希望老人的出現(xiàn),為了他的羊兒呀。金黃色的晚霞在向他召喚,那是一種永遠的召喚,也是一種親切的召喚。他把羊群從溝壑里趕出來,到草屋附近的小村里追問,追問那個老人的下落。但是,他失望了,那個神秘的老人,那個腳趾黑黑的老人并不是小村的,小村的人們也不知道老人是哪里的,也許他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怎么會住在這里呢?
從那以后,在他年少而有限的思想里,總呈現(xiàn)出稀疏的青草和黑黑的腳趾,還有那座草屋。
老人和草屋成了他永遠的謎語,在今后漫長的歲月里,他總想不清楚謎底到底是什么。
如今,他老了,成了和當年的老人一樣而又不一樣的老人,他每天坐在房子的墻角里,嘴里叼著煙袋,青青的煙霧籠罩著他那古銅色的臉龐。誰也想不到,此時已八十多歲的他竟然在腦海里收集孩童時代的日子和夢想,收集草屋里那個神秘老人的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