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母親撒手人寰留給世界那最后的一瞥,我看到了母親的悲哀。她的眼神只有我才能讀懂,那里面含了太多的憤懣與無奈。
母親死于癌癥,更是死于她內心深處的那份悲哀。我的父親身材高大氣頎長,風度翩翩,雖然如今已經53歲,可依然精力充沛,風度不減當年。母親個子矮小,幾年前又逐漸發(fā)胖,與風流倜儻的父親站在一起,已經找不到當年的和諧。
就我看來父親和母親站在一起也算不得般配。父親是一個在生活中追求浪漫、詩意的人,母親只是一個勤勞、善良樸實的工人。在她身上找不到一個浪漫的細胞,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女工人,一個非常傳統(tǒng)的女人,她心里有的只是家庭、丈夫、女兒。在她手指中劃過的是一個又一個日子,在她額頭留下了日夜操勞的印痕。母親過于平凡,這也是她悲哀的一個原因吧。
據說,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剛剛初中畢業(yè)的父親和母親被分配到同一個工廠當工人。父親家是富農,他的升學被徹底粉碎。母親出身于赤貧家庭,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從小就學會了吃苦耐勞,省吃簡用,她的人品得到了同事的交口稱贊。母親以她的善良,給當時處于困境的父親以諸多的幫助。這個溫柔恬靜的女子以她的賢良征服了這個富家子弟那顆飛翔的心。
幾年過后,我就成為他們的愛情“結晶”。我繼承了父親的基因多些,在我身上沒有一絲母親的影子。我的眼睛美麗而深邃,那是來自于父親。我的面容姣好,可以算是一個小美女,那同樣是來自于清秀俊朗的父親。在我的身上有父親的影子,這也是許多年來母親的悲哀。
在他們婚后,曾有那么一段幸福快樂的時光。而這段日子,成為母親咀嚼日子中的一塊方糖,讓她時時感受到一絲絲慰籍,也成為她放逐每一個日子的希望。
那是,他們白手起家,住在狹小破爛的廠房里。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幾件粗糙的家具。原本貧困的夫妻兩個,又添了我這個“千金”,使他們的生活日漸捉襟見肘,窘迫不堪。
可他們是那么快樂,因為在他們身邊有一個可愛的“小天使”。為了照顧生病的孩子,手忙腳亂的父母可以徹夜不眠。在那樣的歲月,為了一片肉,他們會讓來讓去好半天。僅有一碗菜粥,他們推來推去,誰也不肯吃。最后只得加滿一碗水,每人喝了一碗稀粥。那樣的日子,在母親回憶起來卻是有滋有味。
在我十歲的時候,父親成為一家對外貿易公司的經理。在外應酬的時間多了,回家的日子卻少了,而我覺得那時正是母親悲哀的源頭。
對于父親的出軌,我也是在那年的十月發(fā)現的。那次是大媽要回娘家。我知道大媽的娘家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小山村。因放假呆得無聊,我也鬧著去看風景。
爸爸的心情也出奇得好,答應送我們去,這也是大媽所始料不及的。那天,爸爸的車開到樓下,我才發(fā)現今天是個女司機。
我和大伯、大媽坐在了后座。這個女司機著濃妝,衣著艷麗,年齡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他們在前面有說有笑,眉來眼去。大伯、大媽裝作看風景,從他們的小聲嘟囔中,我聽到:“這要是玉賢(我母親的名字王玉賢),還不活活給氣死!”回來的路上,他們也是一路談笑風生,好不自在。到是我們后面的三位一路無語,各懷心事。
第二年的國慶節(jié),大媽又要回娘家,爸爸又主動提出出車一天。這次,我留了一個心眼,攛掇媽媽同行,媽媽顯然很高興,還為大媽的哥嫂備了一份禮物。
出行的那天,爸爸早早就把車停在樓下,車上只有他一個人。媽媽高興地坐在了副座上。我和大伯、大媽依然坐在后面。路上,媽媽顯然很興奮,對著奇山秀水不時發(fā)出驚嘆。還不時地和爸爸說話,可他只是以“哼”、“哈”作答,然而車速卻比那次快了很多。
那次,母親異常興奮,而父親卻顯然興味索然。之后,再也沒有去過大媽的娘家。母親到是常常提起,而大伯、大媽卻說如今乘坐公共汽車也方便多了。爸爸也沒有再自告奮勇當司機了。
又過了兩三年,我上了中學。隱隱約約聽到很多閑話,知道幾年間父親先是司機,后來是秘書,換了“N”任情人。我從母親的皺紋里,也看出這樁婚姻帶給她的悲哀。
那年的大年三十,媽媽準備好了飯菜,專等爸爸回來。而等來的卻是一個電話,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話,他要在公司值班。我看到撂下電話的母親眼里含著淚水,剛一轉身就“啪啪”地落下淚來。
此時,我放下手中的水杯,下樓奔向他的公司去找他。當我來到他的值班室門口,聽到他在里面和一個女的高聲談笑,我只得“望風而逃”。
回到家里,我盡量強裝笑顏,和媽媽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了年夜飯。此時,在我心里隱約感到這個家是殘缺的,是不完整的,只是一個軀殼而已。
第二年的春節(jié),我滿以為會是一個團圓而高興的日子,而這次爸爸卻是故伎重演。媽媽表情淡然,到是我急了:“爸爸怎能這樣對我們?”媽媽卻一再為他辯解,還悄悄地把老爸最愛吃的“梅菜扣肉”放進了冰箱。
父母的關系在我眼里遠非從前,有一段時間,我總是擔心他們會離婚。當時,班里有兩個同學的父母離婚,他們的成績一落千丈。過了許久,我才知我的擔心是多余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一直不冷不熱,保持“恒溫”。
倒是有一段時間還出現了“增溫”。那是,母親在一次健康檢查中被查出得了“胃癌”。爸爸回家準時來,加班、值班也明顯少了。有時,還能看到他為母親煲湯。
母親不斷地化療、放療,面目全非,異常憔悴不堪。父親回家的次數多了,但在家停留的時間卻短了。
那次,媽媽又一次從深度昏迷中醒過來,已是深夜。媽媽的眼光迷離,口中喃喃地喊著:“興棟!興棟。▌⑴d棟是我父親的名字)……”我忙找到媽媽的手機,撥通了爸爸的號碼,放在媽媽的耳邊,里面?zhèn)鱽硪粋女人的聲音:“找劉興棟吧?劉興棟就在我的被窩里呢!……”手機啪啦一聲掉在地上,母親又一次陷入深深地昏迷。
幾個小時后,爸爸從外面回來了,我正趴在床上無聲地哭泣。爸爸站在床前望著沉睡中的母親,久久無語。再度醒來的母親,一眼瞥見背對病床,面對窗外的父親,眼中有無限的悲怨與哀愁…….僅僅瞥了一眼,她就永遠地去了,再也不會醒來了。
用奶奶的話來說,是那個女人要了媽媽的命,使她在這個塵世中少活了幾個時日……
然而,真正用無形的匕首刺傷她的卻是那個我稱之為父親的人。整理母親的遺物時,我發(fā)現了一個牛皮日記本,里面記錄了她與父親之間的情感變化。為了維系這個家,為了給我一個“完整“的家,讓我同時享受著父愛與母愛,她付出的是什么?是她的生命!我多么想說,媽媽這樣不值得!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會說:”媽媽,你們離婚吧!”
但終究過去的已經過去,該來的還會再來。那個女人,成了我的后媽,堂而皇之地搬到我們家里。她還帶來一個八歲的女兒,因此我的房間變成了她的臥室,我不得不擠在奶奶的床上。
她們母女二人不時尋我的差錯,向老爸匯報,幸好還有奶奶不時勸導我,給我一些人生慰籍。不幸的是,奶奶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突發(fā)腦溢血,闔然長逝在我的懷里。這是我第二次看到死亡。去世的人同樣是最愛我的人。
孤單的我,有幸在第二年考上了一所離家較遠的重點高中。從此,固執(zhí)的我再也沒有踏進家門。在心里上,我認為我已經被這個家“趕”了出來。換而言之,這個家已沒有讓我思念的理由。
之后,我又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求學時幾年的書學費都是父親匯給我。每逢年節(jié),爸爸都讓我回家一起過。但我一直都賴在大伯家和姐姐一起過,讓我感受到不少快樂。
參加工作后,身邊的帥男不斷地向我這個靚姐發(fā)動愛情攻勢,最終都莫名其妙地“觸暗礁”而退。別人都以為我心氣太高,其實正相反。我是嫌他們長得太帥,條件太優(yōu)秀,我的母親雖然找了一位英俊的丈夫,可她終生都郁郁寡歡,最終帶著她這份紅塵中的哀愁走進了另一個世界。我只是希望我的丈夫是一個在乎我的人,能把我當作“寶”,即便他長得像個“丑八怪”,只要他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也就夠了。
又是一個大年夜,孤單的我滯留在“老家菜”酒樓,靜靜地享受大年夜的味道。因堂姐已經出嫁,我就不好意思賴在大伯家打擾老倆口平靜的生活。
在這樣的日子里,夜半酒樓里格外寂靜。我淺啜著一杯清茶,不覺時間已經很晚。此時,一位工作人員打扮的人,走到我身邊輕聲說:“小姐,天晚了,外面已經下雪!”此時,我才知道外面已是大雪紛飛。正是這個平凡的男人的一句話,使他成為了我的丈夫,一個將陪伴我終生的人。他長相一般,只是“老家菜”酒樓的一個廚師。早該談婚論嫁的我的選擇讓老爹“跌破眼鏡”,必然遭到他的百般阻撓,我只一句話就使“局勢”發(fā)生逆轉:“您作為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男人,您認為我媽這一生幸福嗎?”
不久,堂姐居住的那片樓盤開盤。父親用他的“私房錢”為我交了首付。我有了自己的房子,年底完成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房子不大,只有66平米,但我已經很知足。父親的工資卡、獎金卡、證券卡一直都在后媽的手里,他有這份心就已足夠了。這些錢都是他洽談業(yè)務的業(yè)績費和值班費?梢娺@些年來,我雖然與他關系淡薄,但他還是惦記著我這個女兒的。
倘若母親仍然活著,我絕不是這樣的境遇,父親畢竟是一家對外貿易有限公司的經理,每月給員工開工資就得幾百萬。他一年的年薪自不用說。我家住的是120平米的豪宅。大伯、大媽都是工人,一直住在60平米的房子里,卻用自己的收入給堂姐交齊了一套70平米商品樓的首付款。假如母親活著,她一定不甘心我住在這樣的房子里。
母親活著時,一向節(jié)儉貫了。衣著樸素,沒有幾件像樣的衣服,她總是說:“只要穿著舒服就好。”她這一生不為吃,不為喝,處處節(jié)儉。一直到她去世,家里還有十幾萬的存款。奶奶想她,我更想她。如果她能多活幾年,奶奶也一定能多活幾年!
俗話說:“男人愛后婦,女子重前夫。”這句話在我父母的身上得到了印證。母親為了我父親,她忍辱負重,甚至搭上了自己的生命。她從沒有想過要向生命抗爭,而父親對我的“后媽”可以說是寵愛到極點。后媽看到長安商場出售九千元一件的貂皮大衣硬是要買一件。父親說北京的暖冬天氣根本用不上貂皮大衣,可她卻說哪怕一年只穿一天,我也應該有一件這樣的衣服。后來,她在家呆“悶”了,就向父親提出買一輛車。不久,就買回來一輛“尼桑”,整天這家那家的逛商場。余下的空暇時間,就是用來“偵查”我父親的“行蹤”。父親時時刻刻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他從此失去了“自由身”。母親苦心經營的家,換來的卻是她人的瀟灑!
清明那天,我去母親的墳前掃墓,意外地發(fā)現那里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束花。我欣喜地給爸爸打電話:“您到我媽墳上去了?”父親怔了一下:“哦,我都忘了今天是清明,明天我一定去看看!”我悻悻地放下了電話,我本想父親會有良心發(fā)現的一瞬,然而終究沒有出現。
靜下心來,我才想起谷阿姨這些天一直在陵園附近跑步、打太極。媽媽生前和阿姨很要好,一定是她……
媽媽,您就撇開塵世間的一切哀怨,在天堂里靜靜地安息吧!您的女兒永遠在為您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