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三月天,大都能沖口而出:三月桃花開。乍想,真以為是桃花的天下了。我也這樣囫囫圇圇地過了許多年。殊不知,三月的油菜花卻是這般得艷麗、壯觀。
你看,那一溝,那一壩,那一山,房前屋后,林間河谷,壘石不穩(wěn)的坡地,擦著水皮子的洼地,鋪金著緞的黃,怕是拿眼下最大型的計算機,也不能為這油菜花給出個準數(shù)來。凡間眾生,一旦進到里面,便不由分說,一股腦兒將你抱住,擁住,攙住,拖;給你染色,給你印花,給你上鞋油;你或伸臂婉拒,或執(zhí)手言謝,或勾頭推辭,總也躲閃不得,實在盛情難卻。你不如干脆迎著它們的這份熱情,放慢腳步,心安理得地消受起來。
看嘛!如此盛大的場面,居然是這種黃色花點子疊加而成的;細細的腰身,高挑的個,粉嘟嘟的臉兒,硬氣的腳。先前蓋地的黃色錦繡,此時卻感受好似黃云漫卷,云腳就正好在頭頂拂動。這在艷陽當頂之時又另有其妙處——花朵雖小,硬是滿口滿杯地把強光一塊塊分食得所剩寥寥,只篩漏下些微的閃眼的光點,然后,明快、大方卻也不失莊重地,從晶瑩剔透的花瓣,浸潤出紅黃相間的柔媚的微笑。
嘗嘛!那就最好趁露水還未來得及干,摘下一朵。你瞧見花骨朵里有一小顆晶亮的水珠子,便拿手指輕拈花梗,將其倒轉(zhuǎn),如搖鈴一般,但動作卻小似粘塵,那水珠子就自動地滾落出來。此前要早用舌頭接著,當然舌尖最妙,只輕輕一抿唇,咂兩下嘴,一股淡淡的蜜意,便由唇舌向全身發(fā)散。知道嗎?有一種蜜叫菜花蜜,據(jù)說其原料就該是這樣的“水珠子”了。我想,要是把油菜齊根起開,一齊翻轉(zhuǎn)并抖擺起來,會是個什么樣子呢?蒼茫大地上定然會紛紛揚揚地下起蜜雨的。盛蜜的器具該是那一小口河灣才較合適。這樣,也就犯不著再去麻煩蜜蜂過度地操勞了。
不消我說,你定然早有察覺,一團濃濃的味兒已然把你包裹起來——那是油菜花的香。香味是濃烈了點兒,卻也有它的妙處——人就如同呆在酒窖邊。
而桃花呢?只東一塊,西一塊地占個邊角兒。近看,就顯得衣不蔽體,且明顯暴露出人為修飾的痕跡,好似城里“追浪族”的女性,墊胸窿鼻的,終究讓人痛快不起來;遠觀,卻在這鑲金嵌玉的花色水光里早消沒了一大半。想來,人們之所以對桃花這般地恩寵,該是垂涎于不久的桃實吧?但要知道,以菜籽油為主打的食用油,哪怕是斷上一頓,你也許就會叫苦的。
“吔!咋個冒出個‘老外’?”“驢子”見我從油菜地里鉆出來,笑著沖我吼,“你娃‘巡線(檢查天然氣管線)’野哪兒去了?該不是瞧上了哪家的妹子?還把‘毛’染了的。”“迷路了。”我無奈地沖他笑了一下,然后,抖掉菜花,再用力撲打衣褲上的花粉,弄了弄頭,就又上路了。身邊的同事竟全都換上了“迷彩服”,隨著山勢和地形,搖花撥煙地在黃色的海洋里游弋。
一隊年齡參差的婦女,背簍挑擔拎包的,匆匆從身邊走過——那是去趕集;幾個妙齡女子在往亮光光的泥面上蓋著膜——是在發(fā)秧苗;一位母親口中哼哼拿調(diào)地哐著背上的孩子,單手執(zhí)罐,將一桶里綠汪汪的液體舀出后,倒在地里的嫩苗腳下——是在給南瓜苗施肥;一位大娘從水田里爬起來,一雙泥腿子往堰坎上一甩,就地抽起了煙……
那一向熱心招呼我們喝水的村長正在挖地。我走過去,好奇地搶過鋤頭,甩弄了幾下。她便抖顫著一對豐碩的奶子,前仰后合晃動腰身,咯咯地發(fā)笑。然后,拍掉我手中的鋤把,自個挖著為我們講解使用鋤頭的要領(lǐng)——揮起不要太高,下挖得松前手。否則,不多一會兒,包管叫你累得不行,且前手發(fā)痛起泡。你可別小瞧了她,是個高中生,又有膽識,現(xiàn)在正帶著大伙科學種田,勤勞致富呢!只見她那紅黃隱隱含蓄俊美的臉,便在這無限春光里浩泛彌散……
春天是百花爭艷的季節(jié),各盡其力,本不該由我這般嚼舌。故有如上諸論,只因人們于桃花的偏見,才讓我獨獨鐘情于油菜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