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湖畔有一方蘭草,也許我和妻去的季節(jié)正是它瘋長的時候,翠綠的葉子長得煞是精壯,葉尖兒努力地向著天空,在微風中相互碰撞,似乎有著錚錚的聲音。我懷疑那執(zhí)著向上的力量,本是為了將濃濃的綠意送向蒼穹,滲入清爽的浮云中,在旋著古樂的睛空中隨意地飄流,隨性的幻化。那點綴在綠叢中的擁著黃蕊的白花,極力地渲染它的飄逸,仿佛精靈兒一般,在微風吹拂中靈巧地顫動;玉質(zhì)的花瓣被蒸騰著的水汽潤澤得如同淡薄的霧,蕊的黃色則清亮奪目,極好地配在其間,儼然是諧和的極至。
我和妻贊嘆著盤桓在它的周圍,聆聽它們擁擠在一起颯然地綻放著的快樂,任油油的綠漸漸地浸入我們的心田,于疲軟的體內(nèi)自由的漫延;秀遍g似有松軟的綠色毯子延續(xù)到我們的腳下,心靈因朦朧而陡然的放松,行走的乏意也凸顯到我們的表情上,我和妻會心地相視而笑,然后急急地奔向旁邊的長椅,潰倒于其上,微閉了雙眼小憩。
日光在眼皮上溫暖地洇著,就如淡墨的毛筆于平展的宣紙,心中的慵懶濃霧一樣漫開來,讓身體松散得如同發(fā)面,真想就此深深地睡去。而陽光在臉頰上的跳動,對這陌生地的異樣的感覺,還是無法就此眠去。我懶懶地睜開了雙眼,望一望旁邊的妻子,看她仍安靜地倚在那兒,臉上滿布了深深的倦意,略顯昏暗的面容中也蘊含了一絲兒的滄桑,額上隱隱的皺紋被津津的汗水勾勒得清晰可見,幾根發(fā)絲在微風的無聲里輕擺,緩緩的鼻息卻依如往日那樣悠淡,沒有一絲的躁動,繼續(xù)著她內(nèi)心依然如故的平靜。我再次去看那自在的綻放著地蘭草,它們絲毫沒有拘謹,也沒有被呵護過的痕跡,那只是生命的本能向大自然的輕松的歡笑,我不禁想起了我們的那盆開放在陽臺上的,伴我們走過了很久的盆栽的蘭草,擔心它是否還那樣平靜地搖曳出它的淡如,或許如我像它一樣,它也正在窗口遙望著我們的身影。
我和妻已經(jīng)相伴走過了13個歲月,在歲月的風蝕下妻已經(jīng)從那面容嬌美的少女顯出了不少的古樸,但那根植與妻性情中的寧靜卻依然如故。我和妻子并沒有過轟轟烈烈的戀愛,也沒有經(jīng)過愛的刻骨銘心地雕刻,我們是經(jīng)人介紹認識的,在平靜地了解并受到雙方老人的認可后,大概過了半年就結婚了。說實在的剛開始時,她并不是我心中理想的選擇,我一直渴望一種象一片雪落到另一片上的那種輕柔的感覺,也希望有它們在和煦的春光下溶化而最終融合的那樣的狀態(tài),但過于內(nèi)視的我卻只在暗暗的等待,也相信那只是一種際遇,或者最終是生命對人的一種考驗。然而,當孤獨的河流淹沒靈魂,悲傷的雨時常沐浴氤氳的河面時,我終于不能支撐自己的愿望,只想有一份溫柔來撫慰自己的憔悴,于是和文靜的妻子相識,搭上了駛向夢想過的花岸的蘭舟。
想起結婚時自己的傻氣,和被裝扮得如同古蘭丹姆的妻子,我的簡陋的婚禮和她沒有抱怨的眼神,我的內(nèi)心的躁亂和她溫和純真的微笑;想起她的同事那刺痛我的一句話“你知足吧,娶到了這樣的妻子,她遠遠地超過了你,你要講良心的,不能對她不好。”當時感到心里很痛,覺得婚姻難道是一種負擔,是一種債務,而在這13年的歲月里,這句話卻漸漸的將我的孤傲擊倒,讓我體味到雖然婚姻不是一種負擔,卻是堅定的責任,不是一種債務,卻必須是要用心去彈奏的樂章。
我們婚后最初的日子是在兩間小房間里度過的,一間有著一個離地很高的窗戶的房子是我們的臥室,一間有著很多水龍頭和兩個大水槽的水房則成了我們的廚房。為了能使這里更多一些生氣,我和妻種植了一盆覺得好養(yǎng)活,也很能表現(xiàn)平和之氣的蘭草,于是那從容的綠色便時常將我們從一些不快中喚醒,乳白的花時常地在心室中為我們?nèi)计鹨黄老。就在那里,我們生命中最金黃的階段,在平和中安靜的流淌。每日妻子下班,我們一起準備午餐或晚餐,然后將簡陋的飯菜擺放在一只鋪上報紙的茶幾上,相視著安靜而食,飯后便坐在床上,說說話或是看看電視,而我內(nèi)心的那塊堅冰,也就在這不經(jīng)意的融融之中日漸溶化。就在這里,妻懷孕了,我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那將是意味著什么,只是高興自己要成為父親了,起初的一點擔心也只是想嬌小的妻子能否完成這個任務,全然沒有注意如何地去為她的生活操心,而妻看我的眼光仍是溫和的。我們的女兒出生了,那嬌小的身軀在暖和的被包里,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和已經(jīng)成為父親的陌生的我,有著一種探問。妻也浸在做母親的暖雨里,眼睛中滿是溫柔。
當我們有了一套自己的住房時,我們沒有忘記將那似乎已是我們一部分的蘭草搬到陽光充裕的陽臺上,讓它和我們一起享受從昏暗中解放出來的興奮,靜觀陽光恣意的在潔白的墻上的漫動,此時心中的快意就像深冬時街面上蒸小籠包的高架的籠屜,蒸騰的熱氣連綿不斷。然而也就是從這一刻起,心中那些蝸居的孤寂用另一種方式滋生開來,由于一些原因我的一些不良的嗜好,被不斷的放大,經(jīng)常醉酒,經(jīng)常去打牌,用這種放縱讓生活變得有“活力”,此時的妻子雖然不高興,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強烈的情緒,和我吵鬧或是賭氣,更多的則是勸說我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當我因醉酒而將床塌弄得一片狼藉時,只是默默地為我清理。
妻是一個端莊的女人,不愛打扮,更不矯飾自己,就如我們窗臺上的那盆蘭草,在歲月里安靜地生長,淡然地盛開。妻對于工作是很認真的,也習慣于那種堅苦,她是絕不會因工作而讓別人說什么的,其實在我們一起渡過的歲月里也始終是這樣的,這一點也令我常有愧色。休息的日子她愿意靜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也愿意我在廚房里為她準備飯菜。幾乎沒有太多的交流,相互對對方的注意,使我們之間有著一種很深的默契,歲月就在這種平淡中化解著各自身上的那些固執(zhí),讓相互不斷的接受各自的特點,在相互的關照里平靜地前行。
一個人的心靈或是永遠創(chuàng)作下去的作品。在十幾年相伴的時光中,在工作和生活的歷練中,總有些東西會悄悄的改變,那里也包括你認為將是你的根本的東西。而這也正是在我的身上所發(fā)生的,我從一個在內(nèi)心煎熬自我,把生活幻化為一種空靈過程的人,逐漸地去欣賞與已相伴的那些或是灼熱的,或是清靈的,或是平淡的日光;也能讓大自然景象深入到自我的天空,在那里靜悟風云的變化所造就的各種氣象,聽粗獷的歌聲在原野上放肆地穿越。而這些變化更多是來自婚姻中的祥和,來自于妻子的大度,也來自于我逐漸地對這種生活的認同。那些沉重的東西從心靈中慢慢的移走,在相互對對方的寬容中,你品味到愛原來就不總是轟轟烈烈的東西,它不會總是讓自己的火光照亮周圍,也不是涓涓的細流會夜夜不息的潤澤什么,更覺得它只是農(nóng)家小院的那個用來取暖或做飯的紅泥小火爐,在朝霞初起時,從一股青煙之后吐起歡跳的火苗;熄滅在暖風里,又在晚霞的沐浴中燃起,當夜幕降臨時,那些微火則被焐在嚴實的殘灰下,不求速燃,只望在明日的朝暉中依然能緩緩復燃。
在孤獨時可以細品,以喚起被陰霾遮去的心月,在狂亂時可以深味,以撫平那被激情顛覆的心智,這應該是家的意義所在吧。家庭在歲月的擦拭中如果能逐漸的明亮起來,那它的樣子或許正是那盆在窗臺上靜置著的蘭草,它在陽光里無意展示,也無意渴求,只是將綠色自然地釋放在充滿暖光的陽臺上,或者在某一天,那小的花蕾在你不知時,暗暗地點綴在幽深的葉子中,那淡綠的包皮已薄得不能將花瓣再禁錮在其中了,花葉兒就在你的長久的注視中咬破了那透明的翼,起初就如偷窺,而后伸伸羊脂玉一樣的精神,把清汪汪的瓣兒展開了,蕊點起了一股淡若熒光的微香,或者那根本不是香,只是心靈的幻覺,用來說明自己沉醉的一種理由。就是這樣,不要在婚姻中總對對方要求什么,不要太多的比較誰是這組合中的主角,也不要總以為自己的輸出是為了交換,只需平靜的為它開放。
日子的本如或者會被我們打上結,放在高梁的穗上,在秋日的光里再次進行曝曬,和那沉甸甸的果實一起變?yōu)榘导t,然后被制成各式的食品,來補足那些有缺陷時刻的要求。日子也更是我們放植在心臺上的蘭草,它會為我們劃定一個心花的范圍,也在為我們指定行動的方向,但無需為它的成長投入更多的精力,只要適時的關心必要的看護,它就會淡然的開放,把渴求開放成一種平靜和喜悅,最終成為一種永遠的結局。前行是必然的,即使有痛苦在門前等候,會有不可知來折斷你珍惜了很久的飾品,你還是要為它努力,不停地梳理,直到那墳塋的門前。
在思索中清澈了的我和安靜的妻子,沐浴在陽光的清溪里,享受著各自的心靈,雖然我知道那心河里泛起的浪花并不一樣,那水的顏色也未必一樣,河岸的樣子和水上的風光也不盡相同,但我知道各自的小舟相鄰著并沒有走遠,你能感到它們的影子就在身旁的槳楫里,隨著欸乃的聲音破碎了又平靜地還原。不用為碎了惋惜,也不要為清晰了太過興奮,和煦是一種氛圍,它就存在于一種緩動中,你無須為它支付,也無須為自己支付,只要安靜地承受。
我輕輕地呼叫妻子,她卻微笑了一下,懶得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只是將頭向我的肩上靠了過來,我同樣笑了一下,品味著信任在周圍波動,享受心靈又一次明凈后的真味。生命中有這一刻也應值得,自己擁有的一盆蘭草,它不給你馥郁卻送來淡香,又怎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