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住在鄉(xiāng)下一個叫做沈家莊的村子,村子里有一條街叫做沈街。據(jù)說這條街的歷史可以上溯到明初,聽老人們講:當(dāng)年燕王掃北,打下了燕云十六洲,坐鎮(zhèn)在北平府。那燕王朱棣聽從軍師劉伯溫的建議,在苦海幽州建都立國。要修國都沒有錢怎么行啊,于是他們便想到了沈萬三。那沈萬三人稱活財神,就住在離這兒不遠(yuǎn)的南陽鎮(zhèn)里。據(jù)說他的財寶有九缸十八窖之多,他聽說朱棣這個人還不錯,就拿出了三窖給他,讓他修了這座三頭六臂哪吒城。誰知這朱棣貪心大起,想要沈萬三的全部財產(chǎn),沈萬三便逃到了這里,隱姓埋名不問世事。開始的時候,在這條街上姓沈的只是稀稀拉拉的幾戶,后來竟成了這里的旺族,這條街也因此而成沈街。對于這段歷史老街的人不置可否,說這話的人又無實證可考,只能由著性瞎猜,但這條街上的人會過日子到是個不爭的事實。居住在這里的人與村里其他兩姓分地而居,相互交往甚少,解放后村里成立合作社,吃大鍋飯,雖然交往的多了,卻也是各過各的日子,誰也不去影響誰什么,誰也不去干涉誰什么。來過這里的人根據(jù)自己的所見所感,編排了一首歌謠:窮王街,富沈街,要找土鱉去郭街。姥姥家姓沈,我從小在姥姥家長大,早就會唱這首歌謠,可唱歸唱,我卻總是找不出地主家少爺?shù)母杏X。那時候吃得最多的是菜團子,皮薄餡大,逢年過節(jié)改善伙食也不過是紅薯面的面條兒,金裹銀餅之類的東西,穿的則是父母從城里搜羅來的改了又改的舊衣裳。
那是在七十年代中期,父母在城里上班,沒工夫管我,便把我送到了姥姥家。姥姥家大舅早亡,小舅和我一般大小。我們一塊兒上學(xué),一塊兒割草,一塊兒爬瓜偷棗,日子過得很是快活。姥爺為隊里管理水稻,姥姥腿腳不好不能下地掙工分。雖是這樣,姥姥一家的日子過得還是挺好,尤其是在外人眼里,有滋有味的。每逢村里來了下鄉(xiāng)干部吃派飯,村長就說,去老街吧,老街沈家那里的飯好吃。老街人好面,寧肯自己不吃也要讓客人吃好。“寧肯不吃鹽,出門也要穿得光鮮。”話雖這樣說,可在那個年月卻很難做到,尤其是像姥姥這樣的人家。為了不給老街人丟臉,姥姥把家里的日子盤算了又盤算。為此,姥姥家自從新糧下來就開始吃菜團子,不像別的人家開始的時候純糧凈面的窩頭餅子可勁吃,待到剛開春就四處借糧。姥姥家的菜團子什么餡的都有,白菜、蘿卜、柳芽、野菜,什么季節(jié)吃什么,只要能找到的都可以拿來。偶爾改善伙食吃頓白面,但也不是純的白面,而是攙了粗糧的。姥姥做飯很有一手,她不像別人那樣把各色的面攙在一起,那樣做即使攙了白面也吃不出香來。姥姥自有一套辦法,例如夏天吃面條,她先把白薯面與白面各和一團,然后把白面搟開包上薯面,再用刀劃成小條兒,這樣做出來的面條甘甜爽滑,令人百吃不厭。冬天吃金裹銀餅也是這樣,且不用放油,在玉米面中加入蔥花和鹽即可,遇到有客人來烙一張凈面餅充充樣子,炒兩個菜,做一盆搖尜尜湯。稀的、干的,樣樣俱全,吃得人滿頭大汗,一個勁地說這飯好吃。姥姥這樣做不僅節(jié)約了糧食而且還有了三毛、五毛的收入,雖然不多,但在當(dāng)時就已頗為難得。
姥姥過日子不僅節(jié)儉,而且還很會尋找財源。她不能下地掙工分,便自己在家里養(yǎng)雞喂豬,在房前屋后種菜種糧,并且給小舅和我每個人準(zhǔn)備了一個小筐,放學(xué)后讓我們挖野菜、拾地里遺棄的白薯須子、蘿卜頭、小白菜刷子;貋砗笏堰@些東西洗的洗,曬的曬,不能保存的就做成餡吃掉。她一般不炒菜,她說菜下飯,可不管飽,做成餡吃了又管飽又解讒。除此之外,她還有一項重要的收入,那就是姥爺做活兒掙的錢。姥爺掙的錢很隱蔽,在別人眼里也許不值一談。姥爺是個能人,年輕時在五金店做過學(xué)徒,跟牲口販子學(xué)過釘馬掌,村里有幾十口牲口,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換一回掌,姥爺給牲口換完掌把換下來的舊馬掌、切下來的牲口蹄子作為上好的花肥賣掉,細(xì)細(xì)算來一年也有百十元的進(jìn)項,這可是當(dāng)時村里一個棒小伙子的收入啊。再有換壺底,全村的水壺鐵桶都是他一個人修,那時什么物件都是傻大黑粗的,修的人帶了東西來讓姥爺做,做好了,姥爺也不收錢,那人千恩萬謝地走了,可扔下來的邊角廢料用不了多久就攢下一堆,賣給收破爛的,也是不少的錢。
豬往前拱,雞往后刨,住在老街上的人各家有各家的活法,精打細(xì)算,開源節(jié)流,既講面子又決不鋪張,尤其是分田到戶之后,日子好轉(zhuǎn),村里別的人家手里有了錢就胡吃海喝,打架賭錢,或是將舊房子扒掉,蓋起樓板房,屋里屋外都貼上瓷磚,如同城里人的廁所一般。老街人仍舊過著不聲不響的日子:看新聞、聽廣播,送子女到好的學(xué)校念書。我從老街里長大,考學(xué)、工作,從小就受老街人感染,做人既知足長樂,在市聲拍墻人心浮躁的今天認(rèn)認(rèn)真真地教書,掙一份微薄的薪水,又做兼職,寫些稿件,悄沒言聲地掙錢。
感謝老街,從老街走出來的我,日子過得是那么的安心而又舒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