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是一年中最快樂的夜晚。
吃過晚飯,伙伴們迫不及待地扛著席筒和薄被,跑出家門,去場院里乘涼去。
場院四周垛了大大小小高低錯落的麥秸垛,中間是一片開闊地,平如鏡面,凈似面板,空氣里彌漫著新麥秸的清香,清風縷縷,涼意絲絲,欣悅襲上心頭。伙伴們按捺不住興奮,如跳出籠的兔子,歡快地瘋跑、打斗,席筒、薄被甩得滿場院。我們才不管呢,開心就好。打鬧盡興了,攤開秫稈席,疲憊地躺下來,夜空陡然呈現(xiàn)在視野里。月光皎潔,星光閃爍,宛如散落在黑幕上大小不一的水銀,乍一看上去,星月很遠,遙不可及,看久了仿佛很近,就在麥秸垛上面,伸手就能夠著,抬腳就能跳上去,但這是怎樣一個妄想啊。我們開始數(shù)星星。每個人數(shù)的都不一樣,每一次數(shù)的也不一樣,明明數(shù)過的,不知什么時候又多出幾顆,重數(shù),又多出幾顆,越數(shù)越多,越數(shù)越亂,始終沒有相同的結果。有的星星狡猾得很,躲在暗處,猛一看有,仔細一看卻沒了蹤影,及至目光移開,又露出了頭,哼,調(diào)皮的家伙,和我們捉迷藏。于是,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個地方,看看什么時候會突然跳出一顆新星,眼睛盯酸了,卻沒有跳出來一顆。目光剛剛移開,新星卻出現(xiàn)了,總是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溜出來,悄無聲息地蹲到星堆里。小星星鬼著呢。
伙伴說,長大了坐飛機到天上看看,為啥星星那么亮。又一個伙伴說,星星上一定點著一盞很大很大的油燈。大伙贊同他的想法。印象中除了油燈,再想不到能夠用于照明的東西了。山村里窮,晚上幾乎不點燈,一落黑就上床睡覺,孩子們精力旺盛,躲在床上睡不著,瞪眼盯著黑糊糊的屋頂,直熬到筋疲力盡,才迷迷糊糊睡去。夏夜能夠在外面玩耍,不用躲在床上受罪,因而是快樂的。忽然,一個伙伴擔憂地說,星星上點的燈一定很大很大,那得多少油呀。是啊,家里炒菜也舍不得用油,星星上為啥有那么多油呢?是誰在星星上點燈呢?想來想去,想不出是誰,爭論的結果是神仙在星星上點燈。一提到神仙,伙伴們的思路立刻活躍起來,夜晚唯一的娛樂項目就是聽大人講神仙鬼怪,因而,每個幼小心靈里都裝有一肚子神仙故事。說神仙在天上點燈,最合適不過了。很快,又有人提出疑問,是哪位神仙點燈呢?最先想到的當然是嫦娥,她住在月宮里,月亮最亮,那盞燈一定是她點的。但是,問題又來了,滿天星星讓嫦娥一個人點燈,哪里忙得過來?即便她會飛也點不過來呀?又有人說,一定還有其他神仙哩。對,還有更多的神仙在天上點燈,集思廣益,眾伙伴把知道的神仙都搬出來了,南極仙翁、福祿壽禧、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二郎神,甚至還有牛郎織女,每人點一盞燈,亮起來的星星就多了。經(jīng)過一番爭論,我們自以為是地為每顆星星安上了神仙,這顆星是太上老君點的燈,那顆是托塔天王點的燈,明亮的星星都有一個神仙上去,但仍然有很多星星沒有神仙點燈,不管它了,反正還有很多叫不出名的神仙。不過,有一個困惑大伙絞盡腦汁也弄不明白,星星上怎么會有用不完的油?想來想去,只好歸于神仙神通廣大,要啥有啥,一揮手就有源源不斷的燈油流過來。大伙對星星上用不過完的燈油羨慕極了,要是能分給我們一些該多好呀,山村的夜晚就能亮起來,再也不用落黑就上床忍受寂寞了。想法一提出來,馬上就有人反對說,神仙的東西一到地上就不靈了,像七仙女到了人間,再飛不上天了。伙伴們就此斷絕了妄想。接踵而來的問題又出現(xiàn)了,神仙點燈干什么?爭論到最后,較為一致的看法是,為了人間照路,讓人們省更多的燈油,日子一天天好起來。神仙都是好心腸,為人間謀福利呢。
找到了正確答案,我們興奮得打鬧起來。
大人們陸續(xù)來乘涼了,我們圍在陳奶奶周圍,要她講天上的故事。陳奶奶總是講嫦娥,講牛郎織女,我們聽了好多遍,早煩了,要陳奶奶講星星點燈的故事。陳奶奶不會,伙伴們失望了,再次跳起來,捉迷藏、摸瞎,直鬧到深夜,在家人的再三喚叫下,才回到秫稈席上躺下,望著點上燈光的星星,不知不覺睡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