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二十多年前,那時我還很小。在這一年的春天里,父親做了一個很讓我興奮的決定——今年將在自家的田地里種上一畝的西瓜。要知道,我夏天最喜歡吃的就是西瓜了,以前家里從來沒種過西瓜,我看到村口有賣西瓜的,總是纏著大人給買,不過由于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不好,很少能如愿以償,有時即使父母買個西瓜也是藏得嚴嚴的,留招待客人用。只要家里來了客人,父母就會拿出放了好幾天的西瓜來招待他們,我也才能跟著他們沾沾光,品嘗一塊,那種甜甜的滋味一直延續(xù)好久。
從耕垅到點種,從澆水到施肥,終于土里拱出了青青的小苗。在父親的精心護理下,秧苗一點點長高變綠,漸漸蔓延到了整塊田地,不久開起了小花,結起了小瓜。當西瓜長到象拳頭那么大時,父親在西瓜地里搭了一個棚子,在里面放上床被和蚊帳,我和父親每天晚上睡在那里,我就像魯迅筆下的閏土一樣,成了瓜田守望者,每天數(shù)著星星看著月亮盼著西瓜快快長大。
西瓜終于長大了,我每天都大飽口福,肚子里整天裝滿了西瓜的汁和籽,偶爾打個嗝也滿是西瓜的氣息。當然,父親種出的西瓜不是專門讓我們吃的,流火的七月里,經(jīng)常有口渴的路人到我們的瓜棚里買瓜吃,父親總是給他們挑最熟最甜的給他們,這一畝瓜田在半個夏季里給我們家?guī)砹诉B綿不斷的微薄收入。
正當西瓜越結越多的時候,父親突然決定不賣西瓜了,也不讓我們隨便吃了。西瓜長熟一個就往家中搬一個,家中幾間空閑的屋子已經(jīng)放滿了西瓜,等到瓜季結束,我們清理瓜秧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在家里堆積了近二百個西瓜。以后我們的任務就是“護理”這些西瓜了,父親每天都把西瓜挨個端詳,然后放在耳邊敲幾下,把那些熟到極致不能再保存的西瓜給我們吃掉。冬天來了,剩余的西瓜還有不到一百個,父親和我們把所有的西瓜都埋在麥囤里,好讓西瓜在一種密封的狀態(tài)下保存的更好些。父親每天都檢查那些西瓜,發(fā)現(xiàn)那些變壞的就扔掉,用手敲起來聲音發(fā)悶的就趕緊讓我們吃掉。再后來,父親又把這些“寶貝”藏到地窖里,依舊是每天檢查一番,每次都要“淘汰”幾個。快到過年的時候,西瓜只剩下兩個了,父親干脆把西瓜搬到堂屋的桌子上,每天都盯著看,最終還是有一個裂了個口子,父親趕緊讓我們把它給“消滅”了。又過了幾天,家里突然擁進一幫人,中間簇擁著一個背著大包小包穿軍裝的人——在外面當兵三年沒回過家的哥哥回來探親了!
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父親準備了豐富的飯菜,然后捧出了一個西瓜,切開,挑了一塊最大的給哥哥。其時的西瓜冰涼冰涼,口感幾乎和冬瓜差不了多少,但哥哥吃得津津有味。這時我看見父親笑了。
原來,父親接近一年的辛苦和守望,只是為了能夠讓常年在外的兒子回到家過年時能夠吃到家里種的一口甜甜的西瓜。以后的日子,由于經(jīng)濟的發(fā)展,父親再也沒種過西瓜,也沒再保留過西瓜,但我永遠也忘不了和父親一起種西瓜和保存西瓜的日子,因為那一年,我吃了幾乎一個冬天的西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