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春雨闌珊的傍晚,辦公樓前花園里的紫藤悄悄地開花了——先是在土褐色虬曲的枝蔓上,迷迷離離地拱出一串串花蕾,仿佛大家閨秀露在錦衾被外的小小腳丫,一只,兩對,三雙,四排,很快便精致的稻米一般撒滿了藤架。雨滴溫婉而羞澀,輕柔地洗去花架上的灰塵,讓紫藤的花萼,不、讓金枝玉葉們那淘氣的腳丫子盡情舒展,一菀一菀地打著輕鼾,累累懸掛于紫色的夢里。
清晨,紫藤花穗在淡淡的霧靄中蘇醒,睡眼朦朧地打量著春天,伸過懶腰,便一步三搖顫動花枝,含情脈脈地偎在花架上等待陽光。天幕拉開的時候,我也陪伴著旭日粉墨登場,驚訝地站在了盤根錯節(jié)的紫藤架下。透過斑駁陸離的春暉,我看見青青疏疏的綠葉之間,紫藤花像銀河里浪漫的星星,靜靜地閃爍在明媚的夜空。她那沉思的花穗呈錐形垂吊,一次孕育幾十或上百朵花兒不等。綻放的紫藤花指甲蓋兒大小,一群群信鴿般扇動著翅膀飛翔,外面的花瓣由白漸粉,淺紫、藍(lán)紫再到深紫;里層三瓣為純正的紫色,宛若慈祥的母親給嬰兒喂奶,羞答答摟抱著乳白色憨態(tài)可掬的花蕊;而那枝頭尚未啟封的花苞,依然十月懷胎的少婦一般,幸福地陶醉在一襲高貴、優(yōu)雅的紫藍(lán)袍內(nèi)。
星期天,我就坐在紫藤架下冰涼的石凳上,傻愣愣地仰頭看著、想著,一任悠悠歲月隨著花兒,由淺入深一路沉淀下來,執(zhí)著地守候著一個紫色的夢幻。世事煩擾,街頭喧囂,還有上班的忙碌,統(tǒng)統(tǒng)化作成群的蜜蜂,正吻著馥郁的花香,從遙遠(yuǎn)的天國匆匆趕來……
一周融融暖陽,紫藤花便若炊煙裊裊,燦若云霞覆滿了藤蘿。放眼望去,大疙瘩小嘟嚕的花穗,串串紫紅的葡萄一般,沉甸甸掛滿了枝頭,散發(fā)出濃烈的、帶些藥味的甜香。細(xì)瞧那指甲蓋樣的紫色花瓣,淡掃蛾眉的、輕啟朱唇的、仙風(fēng)道骨的、冰膚玉肌的,均清麗淡雅,溫馨可人,在陣陣香風(fēng)中彈撥絲竹,情趣盎然。這一刻漫道蜜蜂醉了,蝴蝶狂了,任你黃卷青燈、心若止水的佛家弟子,也會花下駐足,思緒飛揚(yáng)。我就想這靚麗卻不妖冶、含蓄且又歡快的紫藤,應(yīng)是秉承了紅的激越與藍(lán)的平靜,恰似千嬌百媚的梨園,亭亭玉立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正在用她明亮的紫色,演繹出一種高貴的典雅與神秘。
春風(fēng)拂動,紫藤花如煙云細(xì)雨,溫柔多情地彌漫開來。紫霧繚繞中,清韻脈脈,琵琶弦張,恍有麗人踏歌,流連忘返。暮春時節(jié)的每一天上下班,我都會從辦公樓前花園里的紫藤架下穿行,以親耳聆聽“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意境,親眼目睹那氤氳的花兒從蹣跚學(xué)步到如火如荼,再紅顏褪盡;看著藤蘿間那青枝綠葉由伸頭探腦,到叢叢簇簇,最后綠蔭若蓋……唐代的詩人李白,曾生動地刻畫過紫藤的優(yōu)美姿態(tài)和迷人的風(fēng)采:“紫藤掛云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fēng)流美人。”然兩旬過罷,紫藤花便作過眼云煙,香魂縷縷飄逝。這時獨自徘徊在靜寂的花園,韶華已逝的我也開始憔悴綿綿,心鏡一點點地灰暗,似有無盡的牽掛穿云破月,濡濕夜色里玲瓏的花架,也濡濕了花架下我凝望的眼眸。由于不堪忍受美的別離,我愿攀一根藤蔓,把一段相思輕輕纏繞,細(xì)挽一個花結(jié),繼爾再沿著千回百轉(zhuǎn)的藤干爬上架頂,握一管飽蘸惆悵的笙簫,將四月陽光里紫蝴蝶繾綣的河流及其凄美的凋零,秉筆直書于宣紙般素潔的月空。
其實作為一介書生,我的多愁善感顯得迂腐而且可笑。因為每個生命的榮枯興衰,都有各自運行的規(guī)律。紫藤的花開花落也是一樣,只要有過輝煌就足夠了。至于人們,可以享受她的燦爛,也需正視她的黯淡,更何況其落紅也是一種調(diào)整、蘊(yùn)蓄、涅槃和美麗的升華!否則,她那紫色的夢想或曰飛翔的信念如何成為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