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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初到北關(guān)中學(xué)的那幾年，住在北關(guān)中學(xué)后樓上。后樓又在學(xué)校最北沿。后樓是粗糙的頗具歲月的簡易磚混樓，只有兩層，我就住在二樓。北窗，緊鄰縣城的北環(huán)路，從早到晚，整日吵雜。無論晨昏，市聲如期而至。起初，甚為厭煩，然亦無可奈何，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不料，住的日子稍長，漸漸的反覺出市聲的情味。于是，我每日坐臥小屋，聆聽那悠悠市聲。

　　黎明時分，迷迷糊糊的曉夢，被一聲一聲遲緩若惺忪睡眼的叫聲碰殘：“羊血——，誰要羊血？”

　　叫賣羊血的聲音，每日清晨從北窗外飄過，之后，可得一刻寧靜。反個身，將殘夢續(xù)上。繼而，“唰——，唰——，唰——”的夢一樣的聲音，悄悄傳來，是清潔工掃馬路的聲音。這掃把聲，粗糙而干爽，一絲一絲的，喚醒了曙光。

　　晨光熹微時，能夠聽到馬路上又疏而密又稀而稠的腳步聲。有的輕，有的重；有的緩，有的急。其間夾雜著送奶的聲音：“羊奶來咧，羊奶來咧——”小縣城附近的農(nóng)戶賣羊奶，是趕著羊現(xiàn)擠的。這一聲聲的呼喊，帶著晨露和草木味兒。那些準(zhǔn)備早點的老嫗，將空奶瓶從窗口遞出，再將滿奶瓶從窗口接入。趁擠奶的當(dāng)兒，還有一搭沒一搭的拉幾句話。

　　將到做午飯的時候了，三四位菜飯，蹬著三輪車，如鳥兒一般的聚于樓下。“菜來咧！白菜芹菜花白蒜苗蔥——”“誰要菜？洋芋、豆腐、紅蘿卜白蘿卜、青菜、青辣子——”高喉嚨大嗓子的男聲和尖細(xì)清脆的女聲此起彼伏，交相輝映。

　　夏日的正午，火熱的陽光烤炙著著這個三面山嶺合圍的小縣城，馬路上的柏油似乎都要被曬化了。我的小屋像蒸籠一般，桌椅床板似乎都是灼人的。街市上熱浪滾滾，行人稀少。每當(dāng)這個時分，一腔脆生生的女聲總會在熱浪里飄蕩：“漿水魚兒——，面筋面皮兒——”那“兒——”的收音是向上飄的，扶搖而上，在夏日熱浪里跳躍。

　　午后，晚飯前，一女人賣饃，總是喊：“熱饃熱包子——，誰要熱饃熱包子來咧！”這后一句，是病句中的典型雜糅句。我在課堂上為學(xué)生講解病句之雜糅類時，一些學(xué)生作不明白狀，我即引用這句叫賣聲，這也是學(xué)生常常聽到的，他們會心而笑，頓然領(lǐng)悟。

　　冬日，黃昏后，夜?jié)u深，天更冷。呼嘯的北風(fēng)中，飄悠著一個蒼老的聲音：“爆米花——，炸爆米花兒——”直至消失于濃濃的暮色深處。

　　市聲里，聽出凡俗人世間不盡的哀愁與喜樂，聽出平淡歲月的連綿與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