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要一段時間的醞釀,才能從天而降。釀雨的日子,太陽躲得很深,天壓得很低,低到要吞沒遠處的山巒。時常讓人們關注的那座探頭山,在這樣的日子里不再探頭,我猜測它趁這天地醞釀秋雨的時節(jié),正在行偷行竊,竊走一些把守不住的良知。
我知道探頭山是在麗日晴天下,一位大叔指著它叫我細瞧:“你站在這,看那座山頭,在一排排的群山中,露出一個山峁,像不像一個探頭探腦的家伙。若得了這脈風水,大則出奸臣,小則出偷盜,好在這座山不是主體山脈的主峰,充其量只出些小蟊蟊。”城區(qū)有好多地方都能看到這座探頭山,小偷小竊、小貪小腐確實時有發(fā)生。我每每見到它時心里就滋生起陰郁之氣,感到郁悶,心情就如這釀雨的天氣一樣陰霾,總把那些不光彩事與探頭山聯系著,仿佛是因為它趁著這秋季釀雨時節(jié),借陰沉沉的天氣,偷竊了天地良知的結果。
“天氣要變了,昨晚我這陳年的傷又痛得厲害!”鄰居大爺的話如二十四節(jié)氣的時令,一開口就會招來“新的”氣象。大爺從鄉(xiāng)下搬來,用他的話說是“隨吃團”,也就是說他不能再稼穡了,不能自養(yǎng),又沒退休金,只能跟隨孩子過著被養(yǎng)的日子。城里與大爺同身份的人挺多,我居住的這條巷子幾乎都是剛從田埂上走過來,帶著農具進城的第一代城里人,所以被有的朋友開玩笑諷喻為蛤蟆巷。意思是說我們像尾巴還沒褪盡的蛤蟆,脫不了與田園的干系。是的,只有莊稼對季節(jié)的描繪最為忠實,只有山里田里生長的對天氣變化最為敏感。“呼嚕呼嚕!天氣要變了,喘得厲害!”“唉!天氣要變了,我的關節(jié)痛得很!”“嗯!天氣要變了!孫子昨晚尿床!”如秋風刮過,樹樹有聲。
若說春是風情姑娘,夏是熱烈少婦,那么這秋則是一個城府極深的漢子。不晴不雨,陰沉沉的臉會虎上幾天。樹一個勁的脫葉,好像就是沖著這個秋天生氣而來,一棵脫光,兩棵脫光,就為得一場秋雨沐浴而哆嗦在秋風里。露桿裸枝,皮膚開始皸裂。深秋少了蟲鳴,但歲月不可無歌,樹是最忠于大自然舞臺的演員,蟲子不唱,鳥兒不唱,樹還能不唱嗎!就是那肌膚粗糙的樹扯著風,用肢體的語言唱著唱著。向東擺去一聲:呼——!自西擺來一聲:嘩——!呼——嘩!呼——嘩!仿佛是向天祈雨吹響的號子。
雨來了,它是飄落下來,沒有見到水珠雨滴,我在雨中走了好一程,也不過是青絲染霜,并沒有被淋濕的感覺。一定是,一定是深秋漢子在做雨時出了差錯,把雨滴碾成碎沫。
天依然壓得很低,久久投在天懷的山巒依舊看不清它的面目,大概這雨還沒做好,或者還做的不夠多,天地相擁還在做!探頭山自然就隱得更深,或許正得意地哼唱著天涼好個秋!
樹在堅守,人在等待。做雨!做雨!什么時候能做雨。∮昴芸,終于下雨了,雖然說雨依然如簾隨風擺動著,但成雨了,會淋得你脖子發(fā)涼,淋得你發(fā)濕衣透。街上的行人打起了傘,萌出游動的花傘景觀。秋雨比起春夏的雨來的可愛,春夏的雨常喜歡制造聲勢,電光閃閃,雷聲轟。〖軇輫樔,砸到地上水花四濺,一樣行走在大街,往往先濕透了鞋褲,雨景中任何俊男倩女的自信和從容隨雨水落地。秋雨不一樣,輕輕地落,綿綿地灑,撐把傘,男兒不失風度,女子婀娜的身姿扭得更出彩,再說傘遮了雨,也隱了頭臉,這不露頭展臉,不僅能藏瑕顯瑜,且少了不必要的招呼,走路的樣子就有著專心表演的姿態(tài)。走著走著,我感覺這秋雨如禪師,平和靜穆,沐浴其中的人仿佛都有所開悟,尋找到人性中的一份淡定和高雅。
“蛤蟆巷”里的大爺坐到客廳,又開始反芻,他說:這雨降下太多的回味,當年總是選上這樣天氣,約上幾個同伙,湊些錢,買上一只鴨,從米缸里量上幾升糯米,從酒壇里打上一壺酒,喝個足,吃個痛快。喘得厲害的大娘也坐到客廳,長長地一聲感嘆:當年的南瓜籽可香可脆,嗑著嗑著忘了手中的活,也忘了時辰。這秋雨成了他們收成的祭典,怪不得牢牢記住。
站在窗前,我看雨看樹,雨愛撫著樹,清洗著樹上春夏的粉塵,樹則像聽話的孩子,時不時像被搔中了腋窩,情不自禁地搖晃得厲害。我看雨看山,雨成了天沐,山成了醉漢,大概探頭山也醉在其中,深沉的漢子沉醉自然不容易醒來,于是這雨一下也就是幾天。這來去不易的秋雨降下時,有人說:做雨了!這話到位,這雨是做的,做成這雨就有過節(jié)一樣的日子,節(jié)日一樣的生活就是這雨給做出來。
秋天,我要你做雨,做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