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讀書人,總歡喜給自己的書齋取名,那自是一段段風雅清韻。
我的住處,這么多年來,也數次變更,每搬遷一次,我也依居處的情境取一齋名。這倒并非是為了附庸風雅,而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單調的生活增添一點點顏色。
那年秋天,剛剛工作,在一偏遠的山鎮(zhèn)中學。學校分給我住的,是學校年頭最久遠的房子。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建校時蓋的第一處房子——老門房。學校后來將大門向外移了數十米,另建了磚混結構的門房,老門房就成了教師的住房。在鄉(xiāng)村學校,教師住的地方既是備課批改作業(yè)的辦公地,也是吃飯睡覺的起居地,因而沒有稱作辦公室的習慣,只叫做房子。
我住的這老門房,是學校的文物級的建筑。地面鋪的青磚,經數十年歲月的打磨,有的平平光光,有的缺棱少角;墻上的泥皮剝落,露出舊的墻泥,而那舊的露出來反而顯得新;頂棚是葦席搭的,被歲月的煙塵熏得烏黑泛光。我住進去,一桌一椅一木床,后來又配一舊書架。這房子雖是破舊,卻是我得以寄身的第一個個人空間,因而煞是喜愛。加之,這房子距離教室最近,課間學生們來去都很方便,他們或來倒半碗水,或來借兩本書,或來天南海北神聊。這也讓我覺得喜歡。
房子的門朝南,門前是樸拙的花園;▓@由冬青圍起來,一角是高大的法桐。法桐和學校是同樣的年齡,軀干需兩人合抱,樹冠婆娑而肅穆,樹上掛銅鐘鐵絲早已嵌入樹體。有月亮的晚上,我喜歡關了燈,開著門,閑看花園里的月光樹影,再放一點舒緩的音樂,嗅著泥土草木的氣息,真是愜意無比。
給這一住所取名,緣于一場大雪。一個寂靜的冬夜后,開門一看,好一個童話般的潔白世界,尤其是老法桐的橫柯伸展于門前,積雪似玉,溫潤晶瑩,我心中忽生一念浮起齋名——雪柯齋。我忙翻開《康熙字典》,查出那三個字的篆體,用粉筆以篆體書于門板上。雪柯齋,留下了我初參加工作時的美好時光。
雪柯齋住了兩年左右,學校將我的房子調到了教師院兒。這里是兩排土木結構的平房對面而居形成的一處不大不小的院落,院子里樹木高矮錯落。與雪柯齋相比,這里的好處是熱鬧,不好處也是熱鬧,人多口雜,不太安靜。
我于是只能鬧中求靜。那時鄉(xiāng)村學校的老師們,家眷基本上都在農村,到了周末,這院落就特別清靜了。我特喜愛節(jié)假日清靜的教師院兒。一個秋意濃濃的周日早晨,一夜的秋風后,我早晨起來,滿院子的落葉,滿院子的秋味。這秋意秋味,正合我的心境。我悠悠的去上廁所,去打水,走過去,踏著落葉,悉簌有聲。我坐在竹簾內的竹椅上,無拘無束的引吭而歌,不怕打擾了他人,也不怕他人打擾。不經意間,得到一聯:“階前不掃生閑趣,簾內清歌自悠然。”既而得齋名——秋意軒。
“秋意軒”住了好幾年后,我離開了小鎮(zhèn),調入縣城工作。
縣城中學,我住的是學校東北角的一幢雙面小樓的二樓。這里,是我未曾經過的喧鬧。因為房間太小,人們做飯都在樓道,每當做飯時,滿樓道充盈著鍋碗瓢盆的叮當聲,間或還有小孩的哭鬧聲。最甚者,整幢樓只有兩個水龍頭,那龍頭正好就在我的南窗下。飯前,水龍頭流水嘩啦啦,人們在淘米洗菜;飯后,水龍頭流水嘩啦啦,人們在洗鍋涮碗;其余時間水龍頭流水嘩啦啦,人們在洗衣服,且間之以爽聲談笑。初住時,我煩躁難抑,心想這可如何是好。可巧,一天秋陽燦爛,我在課堂上正和學生一起品讀陶詩,讀至“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時,心中頓然一悟:境由心造。這以后,我的心境有了變化,樓道吵,我關上門,那聲音顯得遙遠了;水龍頭流水嘩嘩,我權當聽泉水聲,反而覺得靜了。于是,我擬得一聯:“閉門即山林,臨窗聽泉聲。”于是,我得到齋名——聽泉齋。
我的齋名,不僅讓我的簡單的生活有了些許色彩,不再單調,也讓我的生活多了幾許詩意,幾許情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