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覺得我和他們是不同的,我是那么不合群。喜歡孤單,喜歡和小路邊的野花野草說話,喜歡看馬路邊成排成排佇立的白楊樹。他們只看到了我的安靜、內向,卻沒發(fā)現(xiàn)我的敏感和古怪。我對他們是不屑的,他們不懂我,我和他們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就像我們那里馬路邊的白楊樹,它們都是小樹,瘦弱,無力,被經常過往的車輛落上一層灰,灰頭土臉的生長;覊m壓不住葉子的綠,它們遲早會長成大樹。
我不理會他們的白眼,覺得同齡的他們真是一群小孩兒。不過,我也有很多值得他們羨慕的事情。我會畫畫,畫夏天嘩啦啦響的白楊,畫荷,畫亭臺樓閣;我還喜歡看書,肚子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他們有求于我時,會討好地叫我“小畫家”、“小故事家”,我會虛榮地稍稍滿足他們一下。可是,我還是不喜歡他們,不需要時,他們老惡整我,搶我未完的畫。
小學四年級之前,我的成績一直很不好。蓋因為我從來不聽課,不完作業(yè)。我偷偷地在那里畫畫,看各種課外書,看著窗外發(fā)呆。不知為何,我們校園也到處種滿了白楊,春天時滿天的楊絮飛來飛去,楊花毛毛蟲似的爬滿地,巨惡心,像是蟲蟲大反攻;夏天時闊大的白楊葉嘩啦啦地響,比我們教室的同學還吵鬧;秋天,就落滿一地,金黃一片,害我們天天打掃校園;只有冬天,它才安靜一些吧,光禿禿地,像脫光了毛的雞,還那么驕傲。那些楊樹,讓我發(fā)呆,讓我畫它們,讓我感覺到它們熱鬧時是那么孤獨。
老師經常揪著我的耳朵,讓我站起來。蓋因為,我又看著窗外發(fā)呆了,在課堂上畫畫或看課外書被同學又成功舉報了。我覺得老師也不懂我。明知道不完作業(yè),第二天晨課要被打手心,我還是固執(zhí)地堅決不寫。你越打我手心,我就偏不寫。原來,那時候,我就那么叛逆,有著一種莫名的驕傲。
直到四年級,我換了老師,馬老師,我才突然轉變。馬老師是一位循循善誘、溫和有禮的人,他從不體罰學生,也很少批評,遇事都是給我們講道理。關鍵,他那里有很多書,可以給我看。我一下子變得乖起來,學習成績突飛猛進。他給我推薦了很多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名著,我的心靈變得豐富起來。
四年級期末,我的母親突然去世,很多流言和非議。那段時間,我很憂郁,也是馬老師在開導、關心我,還帶我去他家過元宵。至今,我很感激馬老師。
我一下子長大,變得更加安靜起來。如果說,畫畫可以畫出心靈對世界的意象,那么,文字,就可以描合心靈的傷口。日記、寫作,就是從此開始的吧。曾經讀過的那些優(yōu)美的句子、曲折的故事,曾經畫過的那些風景,曾經對望它發(fā)呆的那些楊樹,曾經的一些不甘和痛苦,都成為我文字里的秘密。
小學寫作文經常會遇見“我的理想”,那時候懵懂,很多學生因為崇拜老師,而把自己的理想都寫成是“老師”,也有寫醫(yī)生、科學家等其它的。而我的理想呢?因為畫畫的微薄之藝,很多同學都說我將來肯定當畫家。我從來沒奢想過當畫家,我總覺得心靈里有一塊缺口,是為什么而留著的,盡管,那“什么”我并不知道是什么。
小學畢業(yè),我順利地考入我們當?shù)氐闹攸c中學讀初一,學校寄宿制。陌生的校園,陌生的同學,我少言寡語。還好,中學校園的周圍,種植著大片白楊,它們沒有遠離我。在中學同學的眼里,我還是一個少言的孩子,安靜到可以忽略不計。少年的愁傷,只有我的文字知道。我多想像那春天的楊絮,可以自由地飛離,飛離這個讓我感覺孤單的地方。
偶然在我們當?shù)氐囊环菪@雜志上,看見一位學姐的文字,學姐和我們中學的名字赫然紙上。我訝然,原來,我也可以像學姐一樣,把自己的文字登在書上嗎,可以讓懂得的人了解我的心靈。我沉悶已久的心情,豁然輕松。
年少時的寫字,都是愛;年少時的色彩,都是詩。少年的夢,如海,表面風平浪靜,內里早已波濤洶涌。我把從前寫過的一些文字,重新整理,郵寄了出去。那些放飛的夢的鴿子,很多都沒有消息,也有回轉的“繼續(xù)努力”的退稿。我對自己一度產生懷疑,懷疑未來,懷疑夢,懷疑我的心,懷疑我的愛。
即使一朵楊絮,也會有它的未來,不管勇敢不勇敢,都得堅強起飛。春天,站在中學校園門口,看著那些飄飛的楊絮,我思緒萬千,難道,我還不如一朵楊絮嗎?也許,年少會輕狂,在經歷退稿信的日子,我的心沉靜了下來,不再那么執(zhí)著結果。文字是愛,愛得深或淺,多或少,真或假,它自己會感覺出來。
那首凝結了我所有思緒的處女作《楊絮》,終于刊登在山西的《作文周刊》上。當我收到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樣報和刊用證書時,我的第一個筆名“藍碧彬”是那么生動可愛?粗@黑板報上老師的“表揚”,和同學們羨慕的眼神,我委屈地想哭。那些曾經年少的日子,那些孤單的驕傲的白楊,那些逝去的不可挽回的人和事,那些令人愁傷的春天……
當我的楊絮起飛的時候,我的年少,卻已經老去。 |